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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香月 第26頁

作者︰黑顏

車聲轆轆,正拐進官道一側的鄉間小道。可能是輾上石頭,發出一聲清脆的爆裂,車身輕輕彈跳了一下,鳳雁北極其自然地護緊了香桂。「爺,在這里又住不得幾時,那房子只怕是要浪費了。」香桂低聲道,實在是不習慣皇族的奢侈,尤其是為了她,那會讓她覺得不安。過過苦日子,便學不來揮霍。

鳳雁北是知道她的,聞言微笑,不慌不忙地道︰「你不是喜歡這種地方嗎?這里離京城又不遠,以後咱們常常來此住上些日子,便不算浪費。」她不喜奢華,不喜排場,他便遵從她的意思,出門除了一個隱衛以及車夫,不帶其他人,便是在這里暫住的別院,也只是按普通的農家小院建造,以樸實穩當取勝,哪里有什麼皇族氣派。若是被京中那些閑人知道,恐怕又是一項經久不衰的談資了。

「嗯。」香桂應,心口暖暖的。他總是這樣為她想得周到,她便覺得就算將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還是嫌不夠。馬車平穩地駛上一道石橋,香桂看著一彎清水淙淙地穿過柳枝下,心中不由一動。

「咱們下車走過去吧。」她說,回頭渴望地看向身邊人。鳳雁北沒有應,卻馬上喊停馬車,然後自己先一步下車撐開傘,這才回身接香桂,兩人都下得來,便打發了馬車離開。

馬車停的地方正是橋中間,橋由大塊的青石拼結成,石面早被踩踏得光滑如玉,被絲雨浸得半濕,多處可見代表歲月痕跡的駁落與裂縫,石隙間長著青黃交雜的野草,一朵早開的蒲公英孤零零地支楞在橋心,在微寒的春風中瑟瑟發著抖。橋下水流極淺,清澈得可以數得清水下的砂石。

見香桂渴望地看著橋下溪流,鳳雁北不著痕跡地握緊了她的手,柔聲道︰「等你的腿大好了,天氣熱時便陪你來此,允你下水去玩。」當初她的腿折斷,並沒有經過專業的對合,長錯了位,以至于不僅僅影響到了她的行動,還使得天氣稍冷即痛得無法行走。這些年,她即使疼得晚上睡不著覺,可是面對他時卻仍然笑吟吟的不帶一絲怨恨。她痛,他更痛,還有說不出的惶恐。有的時候他甚至在希望,她已經記起了一切,並原諒了他。

香桂回過神,沖他淺淺一笑,「我省得,只是想起小時候了。」也許對于水她曾經有過不好的回憶,但是當他的手開始牢牢握住她的那一天起,她便再沒了恐懼。這世上的事除了相信便是懷疑,她不想被疑神疑鬼害得無法過日子,便選擇相信。而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兩人信步走過石橋,與橋相接的是一條被踩得極扎實的土路,間中雜著一些滑溜溜的石塊。路兩旁雜草叢生,順著小徑一直延伸進如雲似霞的杏花林中。「小時候?說來听听。」鳳雁北第一次听到香桂談及她的過往,不由大感興趣。香桂抿笑,並沒馬上應答,直到兩人走入杏林後,才輕輕道︰「家里的屋子前面有一方塘子,里面長滿了荷花,塘邊有柳……我記性不大好,很多事不記得了。」

難得她說起自己的事,鳳雁北哪里肯就這樣罷休,于是狀似隨口有一問沒一問地便輕易將她並不復雜的過去模了個清清楚楚。香桂的家鄉是一個叫柳鎮的地方,她本姓寧,乳名柳兒。父親嗜酒好賭,母親受不了,在她十歲的時候便丟下她父女倆跟人跑了,她跟著父親,飽一頓饑一頓,最終還是沒逃開被賣的命運。她說得平常,甚至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似乎那些回憶並沒有什麼不堪。然而她越輕描淡寫,鳳雁北越知道其中的辛酸,只是明白這個女人已經習慣將一切苦痛淡化。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他突然轉開話題,問了一個自己模糊多年卻不敢提的問題。他幾乎能肯定,即使與他相遇後她受盡苦楚,她說出口的仍然會是那些他根本沒有印象的美好瞬間。果然,香桂聞言而笑,眼中溢滿溫柔與神往。

「怎會不記得。」她聲音很軟很柔。「你騎在飛虹背上,穿著白色的錦袍,後面跟著馭風十三騎,就像天神一樣……」听著她夸贊自己,鳳雁北自是很開心,但是心中更多的卻是惶惑,因為他根本記不起這一幕是發生在何時,抓著香桂的手不由收緊,忐忑地害怕她反問。好在香桂沉浸在往事中,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你是來找莫商姑娘的,你抓住她的手,她只是這樣輕輕一跳,便落在了你的身前,那動作好看極了!」她說完了。臨了又補上一句,「那日你去西吾接藍公主回來,十三爺也是一身白衣坐在飛虹身上,笑得很溫和,好像初見時的你。」

鳳雁北听得臉色泛白,驀地將傘塞到香桂手中,然後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屈身蹲在了她面前,絲毫不理那身華服被地上的泥水弄髒。

「爺,你……」香桂失措。

「上來。」鳳雁北命令,沒有解釋。他如何要向她說,那些讓她覺得很美好的回憶讓他很難受,他想更貼近她的心一些。

「我、我腿沒痛,還能走。」香桂臉微紅,不大自在地解釋。這些年他越發地對她好了,常常讓她覺得受寵若驚。

「上來!」鳳雁北語氣冷硬,不容拒絕。香桂素來是扭不過他的,無奈只能乖乖地趴到他背上,然後被他輕輕松松地負起。

「沉不?」她問,手攬著他的脖子,一綹發絲從頰畔垂下,搔著他的頸項。

「不沉。」鳳雁北笑,「這樣我可還像天神?」什麼天神,都不過是些虛幻不實的玩意兒,他寧可像一般的俗人,能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香桂莞爾,知道他別扭的性子又犯了,得哄。

「你還是好看得像天神,不過是咱們家的。」他喜歡她說親昵的話,只是她從來都說不慣,像這樣的,已是她的極限。

鳳雁北開懷大笑,迎面一個牧童正牽著水牛走過來,見到他的笑臉,不由看得呆住,直到牛走到了前面,手中的韁繩繃直扯得他一踉蹌,他才回過神,小臉登時漲得通紅。

香桂看到,忍不住將臉埋在鳳雁北肩上,笑得渾身發抖。鳳雁北嘆氣,繼續之前的話題,「我把小商帶上馬背,你呢?」他本不該這樣問,但是想將錯過的全部找回的渴望勝過了一切,她沒有遺忘,他便不再允許自己遺忘。

他思維跳躍太快,香桂怔了下,才沉澱下情緒。

「你自然是記不起那次的。」他根本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如何能記得呢,對此,她倒不怨嘆。「那是在西北大營的時候,我在河邊洗衣,然後莫商姑娘突然出現在那里,她不嫌棄我的身份,主動和我說話……然後你帶著手下找來,帶回了她。」

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杏花林,前面是金黃的一片油菜田,里面阡陌縱橫,田對面的郁郁矮山下,青磚灰瓦若隱若現。

「你呢?」鳳雁北再次問,胸口微微有些緊窒,雖然心中已然能夠猜出當時自己的態度,卻仍固執地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香桂卻不以為意,笑道︰「你忘記了,戰馬上是不能帶營妓的啊。我自然要自己走回去,何況我還帶著盆子呢。」

鳳雁北不語,薄唇緊抿,仿佛在發泄什麼似的,走得異常的快。

「怎麼生氣了?」幾年下來,香桂已經學會不再怕他,只是有些擔憂。

「沒有。」鳳雁北悶悶地應,走了兩步,突然停下,扭頭沖著空無一人的背後大聲道︰「鳳翎,去給我把飛虹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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