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儷人甜 第16頁

作者︰默嬋(沐辰)

樹公公臂上的鷹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波動,振翅飛起,躍至平抒衡的肩頭,安適地啄理著羽毛。

平抒衡眼神飄忽,笑容做僵,「我想她留在那兒對她會好些。「

氣的變異過于快速,很多山精野怪都受不住而產生變化,以綠袖兒僅有七百年的道行……他神情一晃,這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能拿來說服樹公公和婆婆?

「唉,好久沒見袖丫頭了,她不知過得好不好?」

「婆婆,她很好。」平抒衡面不改色的說著謊,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元綠袖好不好,只知自己心頭似乎沒有少掉一個牽絆,反是多了一層掛懷。

他以為,自己甩月兌了個麻煩,卻未更往深處想想自己是否真覺她是個麻煩。

「衡兒,袖丫頭雖是半妖,可她也修煉了如此多年,早不是一般人類,你將她放在險惡的人類之中,教她如何自處?」

平抒衡無言,只緊緊握住藏在袖袋里的玉虎。

「老頭子啊,衡兒才回來,你別開口就是責罵。」樹婆婆出言護衛平抒衡。「他一回來即馬不停蹄地前來請安,瞧瞧,臉上盡是疲態……」

「老婆子,你眼楮什麼時候變好了?」村公公笑笑地搖搖頭。

「呃……」樹婆婆臉一紅,只動手擰了樹公公的腰,惹得樹公公大笑出聲,平抒衡見狀也跟著笑。

他偏首低頭覷了個空,笑容逸去,發覺那原本該站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搖來早去的活潑身影早已不在。他一驚,想粉飾太平,然而心頭卻空了一塊,再也找不回來。

「好了,不多說了,衡兒啊……」

「是?」

樹公公和樹婆婆對望一眼,樹婆婆含笑地伸手掄拳,在平抒衡面前攤開掌心,上頭躺著一個以紅色絲線圍繞一塊綠玉打成同心結的小扇墜。

「這是……」平抒衡握緊拳,不讓指尖的微顫顯露。他盯著樹婆婆掌心的扇墜,眼楮發直,久久不成言。

「袖丫頭在你帶她走的前幾晚托放在咱們這兒的,她說等你們回來後要送你。」樹公公看著平抒衡閃爍不定的眸光,若有所指的說︰「這結是袖丫頭失敗了無數次的成果,你也知道她的手向來不巧,要她做女紅像要她的命……」

樹公公的話語在平抒衡耳邊消散,他眼里只有那個小扇墜的存在;好不容易,等到他以為沒有人發現他在發抖,才伸出微顫的手輕觸樹婆婆掌心的同心結,然後緊握住,眼前浮現那抹努力在與繩結奮戰的身影……

胸口傳來緊窒的灼痛,他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大口大口的吸進山間的清新,他牽動唇角,漾出一抹淡而刻意的笑痕,「樹公公、婆婆,我還有事,我——」

肩頭劇烈起伏,鷹兒感染他內心的波濤,大張雙翼鼓動,利爪掐進平行衡的肩肉,但他毫無所覺。

倒是樹公公見了忙吹聲口哨,鷹兒方听話地往天空飛去,迅捷地化作一個黑點在空中盤旋。

「衡兒,去吧,好好想想,嗯?」樹婆婆眯起眼,微笑頷首。

平抒衡呆滯地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肩膀被鷹兒捉傷,血肉撕裂的痛比不上心頭那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他突然覺得當初下的決定是錯的,但他不願意承認,只好一直說服自己,讓元綠袖當人是對的。

「我會再來看你們……」話音未結,平抒衡的身影即淡,化為虛無。

「婆子啊……」樹公公抬手搭上妻子的肩。

「什麼事,頭子?」樹婆婆慢慢地抬手,將手覆于丈夫的手背,溫柔地笑問。

「衡兒要到何時才會明白啊?」

「這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我知道他有天終會明白的。」

「希望不要太久。」

「放心,只要衡兒不要等到袖丫頭壽命用盡才想通,他們都會在一塊兒的。」

「嗯……」樹公公漫應一聲,和樹婆婆兩人走進樹里,不見蹤影。

只有風的歌聲輕唱。

「平……平平?平平……平平你在哪里?嗚嗚……」

「我在。」

「平平,抱抱……」

「好,抱抱。」

「綠袖兒做噩夢,夢到爹親和娘親被人類殺死,不管我怎麼叫,他們都不歇手……」

「乖,那只是夢。」

「平平,我好高興我是妖怪。」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人類,我喜歡平平、喜歡樹公公和樹婆婆,喜歡長白山的一切,可是我不喜歡人類,他們好臭。」

「綠袖兒,你爹親也是人類呀!」

「爹親不一樣,他是好人,人類的好人都不長命,樹公公告訴我的。」

「希望你長大以後還會記得——」

「嗯?

「沒什麼,睡吧,明天一早我帶你去天池好不好?」

「好,我要去泅水!吶,平平,你念詩給我听得不好?」

「好,你先閉上眼。」

「嗯。

「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不是這個,我要听青山跟綠水。」

「好……你乖乖閉上眼楮,我就吟……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

「嚇!」元綠袖滿身冷汗的自榻中驚醒。

有好一會兒,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鷹的叫聲傳人耳內,將她迷離的神智帶回,她才凝神傾听——清晨冰冷的氣息侵人整個房間,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這兒的春天來得遲,即使洛陽的百花已開,這兒卻仍下著雪。

「哈瞅!」綠袖不堪如此低溫的早晨,暈頭發癢,打了個噴嚏。

然而,除此之外,她並無任何不適感。

以往她隨著大人在河南行省四處巡視時,頭兩天總會水土不服,此次東北行,出了山海關,人了滿州,除卻急切想捉平抒衡的心外,她竟有種回到故里的感覺。

她又做了夢。

夢里那陌生男人吟的句子正是平抒衡那日吟的,一字不差。

她亦是憑直覺自這句詩詞中探出他應該在東北——那個擁有長白山和天地的外屬滿州。

于是她不顧爹親與眾師兄弟的反對,在這兵荒馬亂之際冒險離開中原來到東北。她前腳才踏離遼東,倭寇後腳即來犯,看來得打上一陣子,她才能再度回中原,她沒有退路,只得往前行。

進人滿州後,她發現她竟听得懂滿州話,也會講,而且說得像是土生土長的滁州人。訝異過後,她強迫自己習慣這突來的「語言天分」。

「客官,」敲門聲響起,伙計在門外喊道,「您醒了嗎?」

「嗯?」元綠袖穿戴整齊後,打開門,「伙計,今兒個天氣甚冷。」

「是啊,昨晚下了場雪。」伙計將熱水注人茶壺里,再替土炕加柴火,讓房內維持一定的暖度。「客官若是還覺得冷,再向小的要火爐。」

「好,多謝。」

「不會,小的忙去了,客官若是要下樓也可喚小的幫忙,畢竟您的眼楮……嘿,不方便。」伙計對元綠袖格外的殷勤,在她的「注視」下紅了臉。

「謝謝,我自個兒行的。」

「喔,那就好……小的先忙去了。」

「慢走。」元綠袖合上房門,走到窗前,撐開窗戶,鼻頭率先教個濕冷的東西給沾上,一模,才知是雪。她拂去雪,探首至窗外,只覺這兒的景物似乎透過她的「心」呈現在腦海。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懷念……

綠袖兒……

元綠袖赫然一驚,四下找尋著那呼喚她的聲音,可沒有,她身處二樓,而且她確定樓下的庭院里沒有人,那麼……「是誰?」是誰在叫她?這個叫法……

元綠袖深吸口氣,不願讓夢境侵人現實打擾她的清靜,可愈是阻攔,那夢境的一切就愈是清晰——她煩躁地拆下蒙眼巾,想睜眼卻因想起先前的遭遇而遲疑許久,她總覺得過往視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在遇見平抒衡後便—一地不對勁起來,明明爹親和大家都說她是盲眼人,可為何為何那日她睜眼卻能清晰地看見東西?為何她一睜眼便會頭痛不已?那她以為是夢的夢……會不會也不是夢?而是某段她遺落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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