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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第22頁

作者︰綠痕

第六章

潑落的水花,在朝陽的照映下,斑斕得像是串串剔透瑩亮的水晶。

站在一大片地廣到看不見盡頭的花圃里,藏冬正手執手瓢,一瓢瓢地澆灑著圃中,連花帶葉都已然枯萎的花兒。

「你在做什麼?」踩著輕盈的步伐,震玉離開了棲息已有多日的宅子,來到圃中找著了他。

「你醒了啊?」他背著她朝她招招手要她過來,「怎麼樣,里頭的那只鬼好多了嗎?」

她邊說邊走至他的身旁,「他看來似乎不是那麼痛苦了。」看殞星輾轉在榻上翻騰三日後,她總算是看見他不再盜汗夢囈,終于可以沉沉地睡去。

「那就好。」他可是破例地去使用了燕吹笛曾教他的治鬼之法,暫時撈回那只鬼的一條小命,要是連這樣都不能令殞星好一些,那就枉費他特意打破神規了。

震玉的兩眼放在眼前一片枯黃的花圃上,心底繞上了一圈圈理不清的疑問。照理說,都已是春日了,這里應該是繁花處處,可是這里卻百花不開枯黃如秋,沒有生機得甚至連圃中一株雜草也無法生存。

「這些花是怎麼回事?」它們不會是被這位神給種死了吧?

「哦,它們啊。」藏冬偏頭看了她一眼,再淡淡輕應,「它們的主人拋棄它們了。」

她秀眉微挑,「主人?」

藏冬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在唇邊帶著一抹看似遺憾的笑。

他還記得,當年這里每至花期,芍藥花遍地盛開如海,那番美景,甚至還曾被喻為人間仙境,可到後來,在那一日的黃昏,所有的花兒在轉眼間全都凋零了,它們的花凋之姿,是那麼的壯烈悲淒,恰如主人的心一般。自那日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一地的芍藥再度冒芽展葉,更遑論是花開了。

在這些花兒的主人花妖臨走前,藏冬曾和花妖約定好了,在花妖重返人間前,他會代花妖好好照顧它們。

自回憶中走出來的他,忽地天外飛來一問,「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不知道。」震玉偏著螓首,怎麼也無法在一堆枯葉中看出這曾是什麼花。

「這是花中之相,芍藥。」藏冬擱下了手中的水瓢,拭淨了兩手後,轉過身來想對她,「枯萎了,就很難辨認出來了是不?」

「為什麼這樣看我?」凝視著眼中藏有話意的他,震玉下意識地想要防備和保護自己。

「人和花是一樣的。」他壞壞一笑,拐彎抹角地損起人來,「本來是個花似的小泵娘,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後,就變得像個母夜叉了。」

她驀地掛下了俏臉,不是不明白他的話意。

「我是要為我死去的親人報仇。」她當然知道因仇恨自己變成什麼是模樣,可什麼容貌長相、姻緣人生,那些都與她再無干系了,她現在,不為她個人,她是為她的親人而活著。

「就算報了仇又能如何?」藏冬听得很嗤之以鼻,「它能改變什麼?能讓你的親人再活過來?」果然是人,人就是有死心眼這個壞毛病,哪像是其他的生物,才不會像人類一樣,為固執而繼續固執。

「是不能改變,但我既然活于世上,我有責任為我的親人雪恨。」父仇子報,為親人報仇有什麼不對?翟慶欠他們震家的太深了,不血刃此仇,她會永遠都有一個遺憾,而死後,她也無顏去見家人。

「是誰賦予你這個責任的?」他以兩手環著胸,嘲弄地問,「有人要求你一定得為他們做嗎?是他們自墓里跳出來要求你的?還是他們曾托夢給你?」

她忽然梗住了,「我……」

藏冬淡淡地看她一眼,只一眼,就將她心中最想掩藏的心衷給看了個清楚透澈,就像是陽光下,光線可輕易穿透的水滴。

「別把報仇看得那麼神聖偉大,所謂的恨,不過也只是一種情緒。」他伸手指向她的心房,「你不是不甘心,你也不是為了什麼家仇的大義大理,之所以要報仇,不過是想讓你找到個繼續生存于世的目標而己。」

像是被他說中了,震玉慌忙想掩住胸坎,阻止他再透視她心中的想法,腳下的步子也朝後頭退了兩步,然而她的這些舉動,更證實了藏冬的話。

可她就是不想承認。

藏冬也不想讓她不好過,或是太難受,只是又回頭瞥了瞥自己的宅子。

「看看里頭躺的那只鬼,他的恨為他帶來了什麼?」找著了恨真的好嗎?不去看、不去把它揭穿來,雖然心中會懸著一個結,可這樣不是比知道事實更好些嗎?

「殞星他……」她還不知道殞星的來龍去脈,那些,關于他的過去。

「枉他特地還陽來人間走一遭,搞了半天,他的恨根本就不存在,到頭來,他恨意的源頭竟是他自己。」藏冬邊說邊搖首,一臉觀棋者清的模樣,「瞧,報仇真的能夠解決一切嗎?報完仇了後呢?接下來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震玉沉默了,一雙玉手攥得死緊,好半天也答不上半句話來。

她也知道,報仇,根本就不能解決什麼,但,的確誠如他所說,復仇這二字已深入她的骨血之中,成了她賴以為生的目標,是她繼續活著的動力,她從沒想過,若是失去了這個目標,往後她該如何自處?她還有存于世上的目的嗎?

此刻的她,余恨未了,心無去向,不要讓她在此時看得太清楚,不要讓她去認清孤孤單單的她,其實什麼都沒有,更不要讓她去想那漫無目標的未來,她將該怎麼去度過。

「既然你拿得起,就要學會把它放下。」藏冬語重心長地道,「逞強不會讓你更好受的。」

震玉的聲音有些艱澀,「往後的事,現在想,還太早。」

「會嗎?」他揚了揚墨眉,也知道她在逃避,「它很快就會到了喔。」

她急急想轉開話頭,于是隨意挑撿了一個,不想再讓他擾亂她的心緒下去。

「為何你沒能受天帝正式冊封為正神?」那天,她是听他這麼說的。

藏冬聳聳兩肩,「因為我吃過人。」

「什麼?」她怔住了,張大了水眸愣愣地瞧著他。

「我說,我曾吃過人。」他好笑地走至她的面前,伸指敲了敲她的額。

震玉緊斂著黛眉,「你為何要食人?」身為神,卻食人?這麼做有什麼苦衷嗎?

「如她所願啊。」他笑笑地收回手,笑意里,有著一份難以察覺的悲傷,「是她自己要我把她吃掉的。」

「她?」

他抬首仰望清澈如藍海的穹蒼,「我只是照著她的心願,把她的愛恨悲喜全都代她咽下,讓她的靈魂,又能夠再像是剛來到世上,干干淨淨毫無罪衍的白紙。」

震玉不語地看著他仰望的姿態,不知他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麼,也不知他在食人之時,心底有著什麼滋味。可她想,在吃那個人時,他一定是苦在嘴里,也痛在心里吧?因為,他的眼神里絲毫沒有半點笑意,他也在偽裝著。

「小泵娘,听我一句話。」沉默了很久,藏冬又再啟口。

她深深吸了口氣,走到他的身側想將他的話聆听仔細。

「當有一天,出現了個願意將你的愛恨全都替你咽下的人,那時你就可以把仇恨這二字放下,到時,你的心就會自由了。」他誠懇地低首看向她,「听我的,現在不要急著做任何事。」

震玉的水眸顯得很朦朧,「被你吃過的那個人,她自由了嗎?」真會有……自由的那一天嗎?她真能有自仇恨底下逃出來的一天嗎?

他面色一改,又恢復了愉快的笑臉,「自由得像是只初回大海懷抱的魚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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