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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寒梅 第13頁

作者︰凌淑芬

「他才不會等我。」話語月兌口而出,愷梅驀然驚悟,她竟然向頭一回見面的陌生人吐露私事。幾眼清朗自在的笑容就降低了她的心防嗎?

「當真?」賀懷宇仔細審量她幾眼。小女生雖然眉目如畫,卻鏤刻著淒苦的線條。十多歲的妙齡少女不是應該享受愛情的甜美嗎?「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單戀人家,對不對?」

單戀,這個動詞太刺耳了。

「他是我哥哥!」她沉著臉聲明。

「哦?是「情哥哥」還是「乾哥哥」?」他饒富興味的搖晃著手指頭。「你們小女生最愛玩這一套了,明明心里喜歡得要命,嘴里偏偏只肯叫「哥哥」。」

明明心里喜歡得要命,偏偏只肯叫哥哥……

她的心房猛地驚動狂竄起來,彷佛靈魂某處不為人知的角落被翻開來,血淋淋地張揚出暗夜底的膿瘡血肉。一些莫名的意緒,良久經年,她也不懂,卻被賀懷宇嘻嘻哈哈的攤平在陽光下,接受曝曬致死的極刑。

「你亂講!他真的是我哥哥。」顧不得心防,顧不得陌生或熟悉,顧不得一切,她漲紅了俏女敕的臉,猛然提高嗓音,只想擺月兌糾纏著心頭的那個穢臭腐敗的思緒。

「哥哥就哥哥,我又沒說不是。」乖乖!青春期少女的心理狀態果然不能以常情來衡量。

可是,他明明擺出一臉不信的表情。雖然和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的陌生人辯論「哥哥」的問題很沒有意義,可是……可是……她就是無法忍受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把冷愷群塑造成她戀慕的對象。她的哥哥呢!這種亂了倫常的荒謬,怎麼能容許?

偏生從小就不善於言辭,翻來覆去也只剩幾個單調的字匯可以遣用。

「你亂講……你……你思想污穢!」滿月復的冤屈沒地方發,突然化為玉淚……撲簌簌的決了堤防。

天!她在做什麼?愷梅手忙腳亂的找尋手帕,揩拭頰上的無措和濕潤。她瘋啦?大庭廣眾之下又哭又叫的!

「拜托你們女孩子收斂一點好不好?動不動就掉眼淚。」他大爺居然還抱怨。

頑石!可恨復可惡。她忿忿的撿起掉在地上的書包,不理他了。

賀懷宇原本打算走開的,然而,看她一個年輕女孩站在暮色中,淚漣漣等人,終究不太忍心。

「喂,你還在哭?」

愷梅別過臉。拒絕建交!

「喏。」一方白淨的手帕遞過來,體貼的小動作實在有幾分大哥哥的味道。

她吸吸鼻子,遲疑了一下,終於接受他的美意。

好幾分鐘,兩人就站在晚風中,維持寧靜。她不說話,莽大哥也就不開口。

半晌,確定暴風雨已經遠,他才又問︰「不哭了?」

她抿著唇,固執地不肯開啟貝齒。

「也不痛了?」

她隨便點了兩下腦袋。

「那我走羅?」

快走吧!

「你一個人等,沒問題吧?」他仍然不放心。

若不是心情太惡劣,她一定會破涕為笑。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他也能如此擔心,算是難得的有心人了。真正的大哥哥,應該就像賀懷宇這樣吧?她緊凝的面色終於和緩下來。

「不然,你告訴我令兄的名字和系別,我遣人去他系館叫人。」他的說法很老江湖,想來是縱橫校園慣了。

「不用。」西首,一抹長影踏著夕照而來,瀟而從容。她的喉腔乾澀發緊,眼眶熱熱的又想迸淚。「他已經來了。」

賀懷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一抹滑稽的錯愕表情爬上他臉龐。

「他就是你哥哥?」語氣透出不敢置信。

「你認識他?」

「冤家路窄。」四個字立刻形容清楚兩人的宿怨。

她並不意外。冷愷群結仇的能力,比交友的手腕精良許多倍。

遠方的他緩步向兩人接近,遠在她能看清五官表情之前,雙眸已經透出灼灼的爍芒。想必他也訝異,訝異於「妹妹」竟會這般巧合的旁伴著宿敵。

但,嘴角仍然有笑。雖然她看不清,心里就是知道。

他至死也不會讓人猜懂真正的意緒,因此,漫不經心的笑容就成了最佳的掩護。夕照昏,夜色在沉,她的心也沉沉的。

怔忡的思緒被臂上的輕握打擾。

她回眸,迎上一雙溫和的咖啡色眼瞳。

「你看起來很不開心,是不是你哥哥待你不好?」

好與不好,如何界定呢?她默然低下頭。

「別怕他,這混蛋小子沒幾兩重。」

輕柔的勸慰觸動了她心靈深處的脆弱。此刻,她確確實實的感覺到一種受人關懷的暖意,來自於一位初次見面的大哥哥。

冰冷的敵意,從遠方一步步接近。

賜與她暖意的熱源體忽然說︰「我要走了。需要我的時候,你知道到哪里找我。」

他語中另有深意,似要說給另一個人听見。

「學長。」冷愷群點頭為禮,嘴邊依然掛著莫測高深的笑。

凝立在兩道高瘦的身影之間,她顯得荏弱、失了依靠,無助的表情在兩秒鐘內收斂起來,轉眼間又變成無動於衷。她的心,也要關起來,不讓人看見。

「嗨!」賀懷字的視線變得銳利,不復適才憨大哥的情態。「你擁有一個可愛的妹妹,應該好好疼惜。」

「好說。」冷肅的眼投注在她身上,不置可否。

「那麼,我先走一步,不打擾兩位了。」最後一絲暖意隨著賀懷宇轉步離去,也跟著全數抽離。

她不發一語,低頭望著草地上的夕露。問吧!問出你心頭的疑慮。

「回家。」冷愷群腳跟一轉,簡潔俐落的走開。

愷梅錯愕的抬起眼,為什麼?他的腦海應孩充滿疑竇才對。

她又一次輸給了他迷離的思路。

***

BMW奔馳向家園,從頭到尾她不敢瞄望向駕駛座的方向。現在的她太單薄,暫時禁不住一絲一毫的嘲語。

跑車煞駛在家門外。

「到家了。」他冷漠的按開電動車鎖,語句仍然簡短有力。

引擎沒有熄火。

她瞥向身旁的矯健身影。冷愷群一逕凝緊了表情,甚至含著些許厭煩的直視正前方。

「下車!」他不耐煩地傾過身,替她打開車門,手臂滑撞過胸坎的部分。

她驚喘一聲,直覺的挺起背脊往後縮。

「放心吧!我不會獸性大發。」譏諷的眼光幾乎燒穿鐵鑄的車體。

羞憤和困窘灌滿她一頭一臉。她才不是怕他!而是撞到會痛!但是叫她把確切的理由說出口,她寧願立刻死掉。

推開車門,她幾乎是用逃的,跌撞向車外。

「今晚不用替我等門。」話音方落,跑車刮起一陣煙,引擎聲拉開暮色,絕塵而杳。

他又去了,趕赴另一場紅粉良宵。

愷梅定在原地,怔怔遙望著遠去的黑點。很多心事,連她自己也不明了,不敢去推究。

茫茫渺渺,天地間旋起一聲呼嘯。她仰首望天,天空遠得讓人無法踫觸。

上帝也在同等的距離之外嗎?

天,蒼蒼茫茫的,彩霞像一大攤錯點的命運譜,各種色彩糾纏交集,卻仍舊逃不開最終的暗黑。既然如此,為何要燦爛這一回?

幾顆水珠滴落在她臉頰,密密串連成一行。濕意往下滑落,流進她唇角的縫隙,起來淡而無味,如同她空白的心情。

原來是天,浙瀝瀝的下起了雨。

梧桐更添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

同樣的感覺,他數不清自己已經歷幾次。

血液在經脈間奔竄,強度遠勝過電流,熱熱麻麻的震撼感,激出體內深處的野蠻。猛烈沖擊,一次重過一次,彷佛所有愛恨情仇全部灌注在不斷反覆的動作里。

運動過度的結果,腦筋往往會產生瞬間的暈眩,但,只是一眨眼而已,他不會容許理智從大腦中月兌離太久。失神的瞬間迅速退去,汗水從皮膚的腺孔涌泛出來,四肢百骸緊繃過度,反而松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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