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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樣的女人 第2頁

作者︰凌淑芬

好痛!為什麼扎我?放開我!

她想呼救,請人來幫助她,卻發現自己完全不記得如何開口說話。「他」為何沒來救她?

「他」……

「他」是誰?

……不記得了,只知道,他應該陪在她身畔的,他向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他在哪里?

「長……」她想叫出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竟然記不起來。「長……」

她好慌亂,但無論如何也捉不住那個飄浮的名字,麻痹的感覺滿溢出腦海,淹沒整副身子。噢,她就要再度暈過去了,她不想再睡著,卻敵不過睡神的引誘……

也好。她漾出一絲苦笑,睡吧!在睡眠中,沒有痛苦,沒有夢……

「她在笑。」而且笑得好淒迷,好美麗。一個纏綿病榻兩個多星期的女人怎可能還美麗起來?

她的臉頰消瘦,臉色蒼白,然而她仍然令人心疼地美。樓定風察覺自己正在撫模她的容顏,立刻縮回手。

不,他不再對她有遐思,早在四年前她險些害他性命之時,他便已看穿了章水笙的蛇蠍心腸。

「那可能只是臉部肌肉的短暫抽搐。」腦科權威宋醫師對那抹笑容提出見解。「她的大腦皮質組織遭受永久性的損傷,對外來刺激反應比較遲鈍,好歹需要一年半載的修養和復健才能夠勉強恢復正常,現在不可能笑得出來。」

「她醒來之後,會有什麼後遺癥?」了撲朔迷離的眼光掃過水笙的臉。

「我也不敢確定。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記憶系統已經受到嚴重的損害,勢必流失某些記憶。心理學臨床的失憶現象通常導因病患的心理因素,然而她的失憶現象卻是腦組織受損的結果,屬于永久性的。至于她的表達能力或體能方面是否受到任何影響,則必須等等到醒過來之後才能知曉。」換句話說,她很可能變成白痴、瘸子、啞巴,甚至沒有反應的洋女圭女圭。

施家的血案如今鬧得滿城風雨,警方已經掌握了破案的線索,鏟除那窩游流民,而最有嫌疑的樓定風也擁有強而有力的不在場證明。血案發生當夜,政治大老的女兒孫小姐指出他當時正在她閨房里,陪著她一起酣然入夢,凌晨才離開。

明白人立刻聯想到二十年前的樓家慘案。大家也清楚,昏庸的島國政府只要經過適當「游說」,樂意對很多事情睜只眼閉只眼,因此這件刑案很可能和二十年前那樁一樣,隨便捉個替死鬼做數。

宋醫師不無遺憾地搖搖頭。他並不清楚樓定風和章水笙的傷勢有什麼關聯,只能接受他對警方發布的說詞,那天早上他離開一位紅粉知已的宴請時,在回別館半途中巧遇受傷的水笙,于是對她伸出援手。

「嗯,我知道了。」樓定風的視線移向窗外的陽光。「我明天再來。」

私人花園里,新緣小池塘。樓定風靜靜坐在涼亭里,還記得結識章水笙的那日,天氣也如同此時的蔚藍。

說來奇怪,四年來,每回想起施家人,首先浮現腦中的影子總是她。嚴格說來,她還算不上是施家的人,然而當她父親過世之後,施家慨然對這個小甭女伸出援手,自十五歲起她等于吃施家的女乃水成長,而後更成為天之驕子施長淮的的未婚妻。

如果他不曾出現,想必章水笙後半生的日子將會快活而甜蜜,生一窩可愛的小女圭女圭,無憂無慮活到老。

但是他出現了,不僅催毀了她的象牙塔,也損害了她的軀體。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這是她首度看到他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他吃了一驚,體內的每根神經緊崩到極點。根據內線消息,施家依然留著兩大家族家長與他父親的合照,莫非她看出什麼?

「是嗎?」他故意擺出一副不經意的神情。「我只是個打零工賺旅費的職業流浪漢,湊巧來‘雪湖山莊’打打雜,怎麼可能令你覺得眼熟?」

水笙歪著頭打量他。他的外表和氣質一點也不像個「流浪漢」。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不羈倨傲的人正適合四海為家,水泥森林只怕關不住他。

「真的,我覺得你長得很像‘蕭峰’。」

樓定風忍俊不禁。好可愛的大女生,她和施家有什麼關系?看她樣子頂多二十歲,八成還是個學生。他明知自己這次私下混入敵人的陣營里探听消息,不宜太明目張膽,引人注目,卻依舊忍不住和她攀談。

「蕭峰只是金庸筆下的小說人物,又沒有實體,你怎麼知道他長得像我?」

水笙漾開清艷的笑容,這個陌生男人不問「怎知我長得像他」,卻問「怎知他長得像我」,由此可知,他確實自傲。

「因為我想象中的蕭峰就似你這副模樣。」他還想說些什麼,遠方倏忽傳來叫喚的聲音。「他們叫我回去吃飯了,明天再來找你聊天。」疑細的身影瀟灑地跑開,跑到半途,忽然回頭。「先生,我叫章水笙,你怎麼稱呼?」

章水笙?他被這個名字弄愣了半晌,心頭所有的好感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姓林。」樓定風隨口敷衍過去。

章水笙,她的父親是迫害他家族的幫凶──從此以後樓定風對她留上了心,只是偶爾仍然會懷疑,上天是否太眷顧她了?身為「幫凶的女兒」,為何她能擁有如此清甜純淨的氣質,仿如仙子?

雖然,事實證明仙女般的人兒其實蘊藏著妖女的心腸,日後他仍舊不時會想起,如果她不曾出賣過他,如果她不曾害他險些死于非命,今天他是否就會放她一條生路?

醒來之後的她,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早上在她臉上看見的笑容,當真是錯覺?

「樓先生,」佣人急匆匆跑過來,「醫院有消息,章小姐忽然醒了。現在的情況很復雜,請您立刻過去看看。」

「情況復雜?」

她醒了,而了還沒決定要怎麼處置她,情況還可能更復雜嗎?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醫院,來到病房門口,馬上知道情況絕對如同佣人所說的一樣「復雜」。必竟一個堂堂腦科權威抱頭鼠竄,被三根針筒追殺出病房,情況不可能單純得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他及時替宋醫師接住射向後腦的針管。

「她……她……」宋醫師驚魂未定,恐懼的眼神瞟向他。「她很悍。」

「悍?」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听見這種答案。「她不是病得奄奄一息,快沒氣了嗎?」

宋醫師的臉脹成豬肝色。「她一看見陌生人就拿東西亂砸,不肯讓醫護人員接近她,偏偏這里的每一個人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我上哪兒去找一張她還記得的熟面孔?」

「啊!」又有一個男護士被餐盤和枕頭砸出來,里頭還摻雜了一聲尖銳的女生尖叫。

他和章水笙交談過幾次,依稀可以分辯出這副嗓門確實屬于她。原來女人無論平時多麼優雅,尖叫起來通通一樣潑辣。

「我進去看看。」他馬上獲得無數受害者支持和鼓勵的眼光。

頭等病房里比刮台風過境的災情高明不到哪里去,除了沉重的病床和家俱留在原地,其他細碎物品全扔在地上,衣服、茶懷,連單人沙發也倒扣住牆角。

他的肚子里霎時升起一把火。

太過分了!沒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撒潑撒蠻,病人也一樣。

「你在胡鬧些什麼?給我出來!」十坪的空間亂七八糟的,獨獨不見那個破壞王。

「她在那里。」護士探進一顆頭,小心翼翼指著那張翻倒的沙發椅。

樓定風看了更火大。她倒好,三兩下搞得天下大亂,自己躲進安全的地方尋求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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