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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醉夏未央 第23頁

作者︰曉蓓

她是醫者,不會主動了結性命,卻在慢慢地自行棄生。

于是她小小年紀便枯如縞素,活得無知無覺,無欲無求。

也因此,後來她見了那求生欲念極強的竺八小姐,頭一回生出惹憐之心,立志要救好她。

那段時間她好似鑽進了醫書里,為自己都不曾如此。

竺八小姐人非草木,這異常的關護自是瞧了個分明。兩個病弱的女兒家半憐半惜,度過幾個月余。半夏雖心如赤子,那竺八小姐卻有極強的七情六欲,這心思一旦存起,便生生扯出一份情孽——

竺蘭為半夏而死。

竺薇為半夏神傷。

半夏好友澤山念念不忘她的病癥。當初遷到鳶都,便是因對巫馬存了警惕,他憎恨這毒醫,同時也放心不下半夏。

這許多人的怨懟,只為了一個半夏。

巫馬先生一一瞧在眼里,記在心里。

半夏被竺薇禁于竺府的時日,福安堂里燈火日夜不熄。寥寥一個夏季,巫馬先生嘗盡百草,泣血著書,把服過的各類藥草與服食之後的反應一一記載,細細歸類,只為半夏的病。

澤山沒有說錯,這為師的,臨到最後終是以命償還。

「這幾日福安堂鋪門大閉。我疑心這巫馬出了什麼狀況,便忍不住前來查探。」澤山筋疲力盡,喃喃地,把事情一一說與竺薇,「這天推門而入,卻見這巫馬奄奄一息,已是將死。他對我說,要我去把半夏找來。他有辦法要救她。我立時起身去竺府,卻不想,半夏已離開。」

她一定也想不到,就在她全然放棄之時,她的師傅卻正拼了一條命來想辦法救治她。

澤山望住竺薇,「半夏她是不告而別,是不是?她從未對你提及當年之事,是不是?竺薇公子,現下你也該明白了罷……」

「半夏身上病癥無數,自己不曉得何時會犯眼疾,不曉得何時會暈倒嘔血,不曉得體內那些藥物又會在何時反噬……她不曉得,自己何時會送了命。」

「她不對旁人示好,也不願旁人待她好,只因她性命無常。」

竺薇只覺胸口如遭重擊,閉閉眼。

「竺八小姐念著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避開她。」澤山笑了一下,笑得好似感慨,「你念著她,她也是避開于你。竺薇,我說過半夏她有仁心。旁人對她好,她唯一能回報的,卻是把旁人生生推開。」澤山扯了扯嘴角,「我識得半夏那麼久。她從不曾像待你一般避開我。她心里誰的分量更重,自是顯而易見。她避竺蘭避得厲害,若不是心里念著她,又何苦如此?七爺待她情重,她心里若是不念緊你,又何苦非要離了你?不過是——想要你們好好地活。」

竺薇閉著眼,只覺得心口奇痛入骨。

心如刀絞,又漫及四肢百骸,這痛無邊無際綿綿不絕,不見盡頭也沒有著落。

正因這痛全不是為自己,他才不知如何止了這痛。

澤山抬頭見他神色如遭蛇噬,幾近扭曲,顯是神傷到極處,不由得月兌口嘆道︰「竺家兒女,用情至重至深,七情六欲又強烈至斯,也無怪乎半夏遇上你們之後……」

話不曾說下去。

不知多過久,竺薇才張開眼,「你……」出聲沙啞,極力定神,「你知她許多,定也知道她去了哪里,是不是?」

澤山見他極力定神,倒還冷靜,莫名地松出一口氣,只說︰「這醫書至關重要,你且收好。」

說著,他把巫馬留下的醫書按進竺薇手里。

竺薇盯住他,屏住呼吸。

澤山過片刻才低低開口︰「當初她隨巫馬來鳶都之城,我送她出城……她曾對我說,她不會自行了斷,但也難免一死。她說,日後自己若是死了,便讓我把她葬回夏州去。」

說到這里澤山囑道︰「你騎了馬,腳程快一些,且記途中不可耽誤。」

竺薇已翻身上馬。

他一手扯韁,一手覆在懷里的醫書之上。

青天白日,胸口好比一團烈火在灼燒。此時此刻他拋去所有只燃起一個信念,那便是要找回她。

這醫書尚有無數讓她活下去的可能。

半夏心里有他。

只這兩點便已足夠。

竺薇知道,只要自己尚有一口氣在,哪怕是上天入地,萬物成灰,總歸會把她找回來。

他打馬疾馳,朝著通往夏州的路絕塵而去。

番外留夏

正是一年春夏之交。

竺自成趕在立夏的頭一天自撫安城回鳶都,幾個竺家兄弟都已到齊。

立夏是竺蘭忌日。拜墳上香,杯里的酒傾到墓前。竺自成抬眼望向竺薇,他長身而立,正低頭對著墓碑輕喃,竺自成欲待去听,他卻已停了口。

回府之際二人同車。窗簾子打開著,竺薇兩手環胸,倚在車廂壁上閉目休憩。

竺自成細細端詳,見他神色比往日安寧了許多,心里一定,「竺薇,她……」

竺薇不曾張開眼,嘴角只動了動,「老樣子,鎮日里看醫書,管也管不了。」

竺自成聞言一笑。

他不曉得,竺薇說起來自是輕松——只要那醫書入得了她的眼,只要她不再逃開不再棄生,其實他已別無他求。

竺天成沉思片刻,輕輕說︰「待下個月,就擇個良辰吉日,你與她完婚吧。」

竺薇張開了眼。

竺自成避開視線,悻悻然,「……府里下人免不了多話,你一個男人,日夜陪在半夏左右又成何體統?」

竺薇翹起嘴角。

「她師傅已不在了。如今身邊也沒個親人,這婚姻之事自是由我做主。」竺自成沉吟道,「待回了府,我便同她提去。」

竺薇不由得笑了,「提什麼,她那人不理狗不睬的脾氣,哪懂理會。」

竺自成一怔。

「到時候直接捆她去拜堂得了。」竺薇補了一句,懶懶地閉上了眼楮。

這浮蕩性情似乎又回來。竺自成瞅他一眼,多日來難得見他如此輕松,便忍住了原本想斥他胡說的話。

回府之後,竺薇如往常一般,不等人前來迎接侍候,獨個兒跨進了前院,穿過花廳回主屋。

這日晴方好,陽光淡淡的,已氤氳了夏日氣息,卻見逐星閣畔的蓮花池子里花開正好,暗香盈袖。

有人正待在亭邊,伏在欄桿之上低了頭翻書。吹清風,聞花香,顯是正是處在天下無賊的清閑光景里。

竺薇繞過池畔,從她身後慢慢行過去。

她仍是著了一襲青灰色衫子。竺薇本是不愛這種灰撲撲的衣物,然而見她穿得久了,竟也不習慣她換其他顏色。

將來大喜,不知她戴鳳冠披霞帔又是何等模樣?竺薇想得心里泛柔,微微笑了。

目光落在她手里醫書,心又沒來由地鈍鈍一痛。

眼前恍惚閃過去年時的幾個片段——

他策馬疾馳在路上,看到前方不遠處那道青灰色人影——那情景像是他以前無數次做過的夢。怕又是一場虛空,他甚至不敢出聲去喊。

然而她到底不似夢中那樣橫空消失,到底是由他帶了回來。

只是隔了這許久,一旦憶及彼時頂了烈日孤身而行的半夏,那綿綿不絕的痛惜就會襲上心頭。

「半夏……」

竺薇走到她身後,像初次見到她時一樣,輕輕扯住了她的發梢,握進了手里。

她低應了一聲,不曾回頭。身子動了動,貓兒似的偎到他胸前,低了頭繼續看醫書。

不管如何,只要她不棄生求死,只要她還在研習醫書,只要她還在尋找救己之方,竺薇已別無他求。

把臉埋進她肩頭,竺薇小心翼翼擁住她,心里浮起之前曾在竺蘭墓前默念的那句話——

她留下了,竺蘭。

後記

必于本文。

這是「年年今日系列」的「立夏篇」,也是我的首篇古代文。從構思、動筆到結束歷時整一個月,對一向龜速的我來說已是超速,完結後智商也退化得跟猴子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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