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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醉夏未央 第2頁

作者︰曉蓓

竺薇望一眼半夏手里的提盒,盒里放的正是早已煎好的湯藥,「快送過去吧。」

因前些時日去撫安城待了一個多月,府里的總管便趕來稟明了近來府里的大小事宜。

至于那半夏的來頭,竺薇又特意吩咐諸青去把竺蘭房里管事的嬤嬤過來,問詢了一番,其答復與那半夏小雙所說的並無二致。

竺薇放下了心。至翌日,城里幾個好友得了消息,知曉他已回了鳶都,便打發了下人送來請柬,邀他去城南的酒樓里喝酒听曲,權當是給他接風洗塵。

竺薇平素交友無數,俱都是鳶都城里頂懂得吃喝玩樂的膏梁紈褲。都曉得竺家七爺最嗜酒,一早在城里最好的駐雲酒樓訂了廂房。

竺薇也不怕趕不上場子,一路行程放得極慢。行過一條熱鬧長街,街兩旁有客棧有酒樓,也有些書肆茶舍,賣古玩字畫的店鋪。長街熙熙攘攘,竺薇賞著闊別兩個月的鳶都景象,騎了馬招搖餅市。

閉過雁子巷口,听到牽馬的諸青「咦」了一聲道︰「那不正是巫馬先生嗎?」

竺薇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巷口人影匆匆奔過,是一個發須灰白的老頭子。

他懷里抱了一只藥箱,一直走到巷子外才停了步。

巷外角落里趴著一團黑影,瞧清楚了,卻是一個渾身污爛的乞丐。巫馬先生俯了身,低頭對那乞丐不知在說些什麼。

「巫馬先生前些時日受了風寒,這會子敢情是病好了?」竺薇扯了馬韁,遠遠停住臂望。那乞丐渾身髒污,遠遠就能聞到周身惡臭,原來是在他右肩頸處生了一個杯口大小的惡癤,患處已是化了膿,大有腐壞的可能。

巫馬先生聚精會神診了半晌,打開了手里的醫箱,取出一柄薄薄的銀制小刀。隨後細細刮去了那癤上腐肉,又拿出了幾樣瓷器,兌好了藥膏敷到傷處,細細地為那乞丐包扎起來。

那乞丐伏到了地上,不住地朝他磕頭。巫馬先生低聲交代了幾句,收拾了藥箱走出巷子。

「這老頭心地倒好。」竺薇嘖了一聲,「看他來去如風的,倒也不像是受了風寒。我且去會他一會。」

「小的這就去喊。」

「不必。」竺薇攔住了諸青,翻身下馬,「你且守著馬兒,我去去就回。」

第一章倩女(2)

巫馬先生雖衰老年邁,走得倒也十分快。竺薇跟過去一條巷子,才望見他的人影。

「巫馬先生。」竺薇喊了兩聲,也不見他回頭。

這巫馬老頭是出了名的醫呆子,他兩耳不聞窗外事,整日只懂得看醫書弄藥草,身畔除了那叫半夏的女弟子也不見有別人,平日里人際來往幾乎算作半竅不通。

兩年前他帶了女弟子來到鳶都城,原也不曾有人識得他。彼時他直奔竺府求見,自稱是夏州城里的醫師,在當地開了福安堂藥鋪。此次前來鳶都城自動請纓,就是為了救竺蘭小姐一命。

當時際竺府長輩已相繼去世,已由竺家長兄竺自成當家。八妹竺蘭病重無方,鳶都城內名醫早都請遍了,左右是無法,只得請巫馬放手一試。

哪知也就是那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硬是把竺蘭小姐一手救活過來。

他開出的藥方煞是古怪,藥材不好尋覓,出價也極高。好在竺府付得起銀兩,用千金換來竺二小姐羸弱無常的性命,一拖又是近兩年。

這兩年巫馬先生便帶了女弟子留駐鳶都,在本城長平街重開了一家福安堂醫藥鋪,隔上三天就去竺府送藥。那藥方是他自己所開,煎藥火候由他自己掌握,送也是親自送過去,從不曾假以他人之手。

眼下竺薇不明,這巫馬風寒既好,怎麼近來仍是由那女弟子去府里送藥?

諸青見少爺出了巷子,便牽住了馬韁守在巷前專心等候。

「……你別怕,我不會害你。」

不遠處的對話聲引得諸青回了頭。角落里一道人影俯了身,正對著那趴在地上的老乞丐說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長發垂肩,著了一襲青灰色的衫袍。巷子里青牆黛瓦,尤襯得她身影杳渺,好似要消融在灰撲撲的石壁上。

諸青認出她來,正想揚聲打招呼,卻見她俯身解開了乞丐頸上包扎的棉布。

她把之前巫馬先生敷上的那層藥膏刮了下來,又從懷里模出一只瓷瓶,把里面的藥水倒上去清洗。

諸青瞧得不解,忍不住走過去問︰「半夏姑娘,你這是……」

她抬頭瞄了他一眼,「敷藥。」

諸青听了不解︰「可是,方才你師傅他——」

「他老糊涂了,敷錯藥也是有的。」她答得分明,眉毛也不抬一下。清完瘡口又拿出一只小木盒,掀蓋挖出了點藥膏,重又敷到了那瘡口之上。那乞丐辨不明狀況,縮著身子要躲,她伸手覆到了他的另一只肩上,「別怕……過兩天就不痛了。」

諸青訝然,又不便多問,只在一旁瞧著。

竺薇作別巫馬先生,遠遠地在巷口把這一幕盡收眼底。

此女行止異常,他不得不上前過問︰「你……給他敷了什麼藥?」

半夏把藥盒送過去,「不過是芙蓉膏。」

竺薇掀開盒蓋嗅一嗅,隱約聞到藥草的清香。然而他不懂醫,斷不清她的話是真是假,「這藥可是你配的?」

「是。」

竺薇側頭打量她。

上回暮色里瞧得並不真切,這會兒才算是窺清了她的全貌。

仍是黑山白水似的一張面容。白是透明似的白,黑是暗沉沉的黑。那雙眼眸望過來不見神采,全無焦聚,恍惚間倒像是……瞎子。

竺薇打了個突,注意到她眼瞼下淡淡的青痕,若有病容。心下暗忖︰怎麼這修醫的,自己倒像個癆病表?

瞧著她面色,竺薇狀似不經意道︰「方才我跟你那師傅剛剛別過,倒不知他吩咐你來換藥。」

「他老糊涂了,哪會吩咐?藥是我自動來換的。」

她收起了藥盒,轉身就走。

竺薇上了馬,跟在她身後出了巷子,漫不經心瞧著她荏弱的背影。

便在此時,街對面小路上忽然有輛馬車直直地沖了過來——

竺薇聞聲抬頭,眼見那馬車來勢迅疾,用盡力氣扯韁側過,馬兒一聲長嘶,生生閃到了街巷一角。

諸青跟著退回。前方那青灰色的人影卻一晃而過,直直跌到了地上。

「閃開閃開!什麼不長眼的東西!」車廂里送出一聲牢騷,之後馬車停也不停,直直地奔出了巷口。

「爺!」諸青驚魂不定奔到竺薇身旁。

竺薇手一揮,面沉如水地下了馬,直奔巷口。

那抹青灰色的人影側伏在地上,面色煞白,額角沁了絲絲血跡。

「……你還好嗎?」竺薇伸手相扶。

她迷迷糊糊地順勢坐起身,輕輕「 」的一聲,抽氣。

竺薇上下打量,除了額角那抹擦傷並無其他傷處血跡,只不過那左臂軟軟地垂在一側,似乎是……

「……你的手?」竺薇屏息,立時轉頭吩咐請青,「牽馬過來,我帶她去找大夫。」

「不必。」半夏欲抬手致意,手臂卻軟軟的全無勁道,只覺得劇痛入骨,「我……我自己便是大夫。」

「骨節都摔月兌了,你這丫頭還倔什麼?」竺薇不悅,扶住她未受傷的手臂,「跟我來。」

就著他相扶的力道,她順勢起了身。

面色煞白,鼻尖微微沁了細細汗珠。然而一待站定,她便抬起右手扶住了左側手臂,之後——

誰也沒瞧清她是怎麼動了手,只聞得「喀嚓」一聲脆響——她神態松懈下來,也不去擦拭額上血跡,只略振了振衣袖,便轉身朝著竺薇施了一禮,「多謝公子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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