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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華(上) 第35頁

作者︰決明

是吧。

那時眼角余光瞄見的窺心鏡,鏡面霧蒙蒙一片,似極了他煙霧彌漫的房間,裊裊輕煙,如流雲,彷山嵐,繚繞舞動。

那是她的心,被人窺視的內心。

滿滿的,全是煙吶。

她又不是他,嗜愛香火的神獸,學人家整顆心里填滿煙霧做什麼?

而之後,又笑得那麼釋然做什麼呢?

到底知不知道他二伯父多想抽他的筋、剔她的骨、刮她的皮肉?!

笨蛋。

還敢笑呢。

他徑自解讀她笑的涵義——她那抹艷麗奪目的笑,是得意她瞞過了窺心鏡,她沒撒謊騙人,她只是拐了彎,蒙蔽它;她很得意,沒被人挖掘心底秘密;她更得意,她藏好了他。

在那當下,窺心鏡中若映出他的臉孔,他家二伯父會送來一句「看在你是我佷兒份上,我不為難你」才有鬼,絕對是怒氣沖沖,殺到他父王面前說「反正你兒子這麼多,死一只不算什麼!」然後直接強行帶走他跟她,在他們身上施加凌虐折磨。

他知道,一定會這樣,而她,應該也知道。

所以,她把他藏起來了,以他最愛的煙,藏在心的最後頭。

以上,純屬他的猜測。

要驗證他是否猜測正確,得由她親口告訴他。

他會去問她,馬上要去。

這答案很重要。

「九弟,拿顆仙桃過來。」狻猊終于有了動作,他慵懶轉過頭,開口說話,索討桃子一顆。

「五哥,你有食欲?」九龍子手伸長長,遞上一顆。「喏,傷還沒好透透,吃仙桃很補。」

吃仙桃很補,他明白,他很需要補。

狻猊連皮帶肉,一口咬下,果液豐沛,雙唇來不及承接的甜汁,溢了幾滴在唇角,他伸舌吮去,再咬。

仙桃是聖果,滋養補身,天女的水女敕肌膚,天人的清 飄飄,全靠它喂養,雖然對于內傷效果有限,至少肚子吃飽飽,腳步不虛浮——

要去救人才有力氣。

對,救人。

他要去闖西海龍宮,向延維問個問題。

如果答案令他滿意,他就救她出來。

如果答案令他不滿意……

他就稍微不甘不願,救她出來。

就這麼決定。

延維沒死,手呀腳呀頭呀,好好待在身軀上沒斷,還沒死。

暫時還沒。

西海龍王真沉得住氣,他不急于殺她,他要慢慢來,一點一滴,教她緩緩品嘗,品嘗一個失去愛兒的老父,是如何的激憤和不甘。

燃起火炬的石室,抽干海水,火焰得以再次點燃,四把懸牆的青竹火炬,燃燒過程中,不時發出竹裂的嗶剝聲響,吵醒了閉目的她。

她不時睡著,而是昏了過去,此時醒來,知覺跟著清醒。

釘在石牆上的雙手,痛得抽顫,微微發抖,牆間,嵌飾著龍首水柱,龍口吐出涓細水流,正對著腕上傷口,洗滌著血跡。

她的手腕,各別釘上兩根寒冰釘,血由寒冰釘邊緣沁出,龍口水柱是極咸海水,滴在傷口處,痛到頭皮發麻,不過久了也漸漸麻痹,不像剛開始還會破格尖叫。

頸上那條禁咒蛇一直陪著她——負責在她開口想使咒時,咬向她的喉,喉頭肌膚,已經坑坑洞洞、血肉模糊,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禁咒蛇累了,毒液使用過度,再也擠不出半滴,現在咬過來,只是多添幾個牙印,注不了毒;她也累了,毒液流遍全身,沒死,是西海龍王u準備讓她太早解月兌,命人點燃一爐藥香,暫時抑制毒性,使它殘存,卻不致命。

今天,只是小菜,豐富的那頓,還沒端上來呢。

不過,在那之前,數不清有多少人,偷偷進到石室里來,暗地里——應該也是西海龍王默許下——來給她教訓教訓。

雲楨在西海龍宮中,應該頗具人緣,眾人為了他的死,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替他復仇雪恨,把凶手挫骨揚灰。

若每個偷偷進來的家伙都暗捅她一刀,她老早成了馬蜂窩,身上全是坑洞。

如果只是罵罵她也就算了,她此時耳不聰目不明,毒液攪得她腦袋昏沉,誰斥喝了什麼、啼哭控訴了什麼,她壓根沒法子听清楚,耳邊僅剩嗡嗡耳鳴聲。

倒有好幾個不動口、只動手的人,踏進石室,先甩她幾記火辣巴掌,力道輕重她分不清,她身軀麻痹,不知疼癢,摑偏她臉蛋的耳刮子,並不會讓她覺得更痛,也有人使鞭子,抽了好幾記,仍是不痛,像有風吹過來,拂過臉上一樣。

人來了,很吵,人走了,很靜。

石室里,仍有所動靜的,只剩四根火炬和爐煙,以及映在石牆上,因火光跳躍而閃動的影子。

雖然視線模糊,努力瞠開的眼,不由自主,注視爐上那靈巧變幻的煙絲。

它由四處爐口小洞飄出,時而彎著,又直挺飛升,不一會兒,像數條小蛇扭呀扭,不安分極了,一下子又乖了,飛到半空中,交會、纏綿、融合、密糾,合為一體,潔白色澤飄得越高,顏色越淡,逐漸化開,慢慢消散不見。

那煙里,有毒。

西海龍王用另一種毒,來壓抑禁咒蛇毒,後遺則是腑髒絞痛,難以忍受。

可是這種毒煙,好香。

忍不住,大口啜吸,它是甜膩極致的味兒,如蜜一般,也似濃郁桂花,只是聞著,嗅覺跟著甜軟起來,唾液分泌,貪婪發,吐納著一口又一口,哪怕它鑽進了鼻腔之後,變成鋒利刀刃,剮心挖肺斷腸攪胃,像刀子沒入月復腔,盡情廝殺揮劃,也像肚里藏了只妖物,用爪子扭住心呀肝的,以利牙咬碎每一處骨頭,吸食著骨髓……

她曾在人界陸路,見過一種將糖燒融,再以古怪手法,使糖變成絲,一縷一縷的,似煙,軟軟的、輕飄飄的,由人類販子手上細竹簽接住,利落繞著圈,糖絲成雲團,好蓬松一大枝……眼前的燻爐,也像她看到的玩意兒一般,吐出甜絲絲的煙。

是從何時開始,也這樣犯了傻,愛上多變無形的煙?

以前不會注意爐口吐煙的小事,管它煙愛怎麼飄,又愛怎麼跑,現在竟蠢乎乎看著煙,呆呆笑。

她看的是煙嗎?還是根本透過了煙,產生幻覺,以為自己看見的不是爐口,而是優雅抿笑的薄唇,輕輕啜、低低吁,唇瓣微啟,糖絲般的煙,正由那兒吐出,惹得她好想湊過去,吻住吐煙的嘴,也吻住化為絲縷的糖,盡情甜蜜。

迷蒙的白霧後方,總藏著一雙眼,燦若紫晶的眯笑眼眸,瞅著人瞧時,好自信、好慵閑,又好犀利,不似狐神勾陳紅如火的赤瞳,卻更能灼人……

她努力想從爐口上方的煙里,尋找那雙眼眸,蛇毒把她的腦給浸壞了嗎?明知不可能的事,她卻在奢想。

昏昏沉沉間,又有人進到石室,她完全沒有听見腳步聲,直至來者擋在燻爐前方,遮去了輕煙,才獲得她的皺眉注意。

「……快一點,趁沒人……」

聲音斷斷續續,延維沒法子听清楚,耳力處于麻痹中。

「……听說,就算砍斷她的手……她也不知痛……惹麻煩……好嗎……」

「管她的……泄泄憤也好……去楨少主……慘死……不捅她一刀……甘心!」

來報仇的,不意外不意外,來吧來吧,隨便了,趕快捅完趕快走開,你們擋到我欣賞煙舞的視線了。延維只想這麼說,不過開不了口,作罷。

「她現在毒發……不知痛……等明天她就知道……求死不能,活該。」

「她腰上……已經有三柄薄刃……」

是哦?難怪覺得腰際濕濕黏黏的……仔細一看,真的插了三柄小薄刃,完全忽略掉它們了,實在是不太痛,只剩手腕上的寒冰釘,痛感比較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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