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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伙計 第9頁

作者︰決明

迸初歲不意外她的出現,他早已等待著她,教他意外的是,她拖了一夜才來。

「到底是啥戲法?你是大夫嗎?實際上你沒有割到手腕吧?那血根本是雞血或狗血,你事先藏在袖里的吧?」才剛被他夸獎有耐心的歐陽妅意連珠炮丟出成串疑惑和污蠛,一邊捉過他的掌,硬翻過來看他的手腕。

「那不是戲法,我不是大夫,那也不是雞血或狗血,我確確實實劃了一刀。」

「沒有傷口……」白瘦的腕上,只剩下隱約可見的淡淡紅痕,它淺到好似再不用半刻,它就會褪得一干二淨。

「它痊愈了。」

這個說法,她曾經听過,還嗤之以鼻。

歐陽妅意舉一反三,立刻動手去扯他的襟口盤扣,他並未抵抗,由著她去,白玉柔荑因為太急促而無法順利解下盤扣,她牙一咬,直接扯裂它們,紅玉圓扣彈飛出去,滾落地板,發出極為細膩的叩叩聲,然後消失于座椅底下。

失去盤扣系扣的胸口,出來。

有個應該要存在,但此時同樣不見蹤跡的傷處,就在她掌心探索的胸口。

他是相當罕見的典當物,幾乎可說是價值連城,不當太可惜。這是當鋪玉鑒師為他所下的鑒評。

大夫煎的藥湯你不喝,開的藥膏你不擦,只堅持已經痊愈,你是有自我療傷的神力是不是?她曾經酸著嗓,嘲弄他不肯听話涂藥,現在想來,她似乎蒙對了什麼……

不喝藥,不擦膏,因為全是多余。

傷口不存在,喝藥做啥?擦膏做啥?

「……為什麼?」她呆怔地望向他︰「你是神仙嗎?」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仙人,才會擁有像法術一般的神跡。

「當然不是,我是貨真價實的人。」他失笑。

「人才不會受了傷卻咻地一下,傷口就不見了!」

「我保證,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樣。」古初歲小心翼翼拿捏吐實的說法。他並不想嚇著她,不要在她芙蓉一般的俏臉蛋上看見對他的疏離或恐懼。

「這不叫有些不一樣,這……叫匪夷所思。」她糾正他的用辭,他說得太粉飾、太避重就輕。「明明有傷口,它卻在我眨了眨眼後,自己縫補起來,還有,關哥喝下你的血便沒事了,你……」

「你別怕我。」他最介懷這事兒,忙不迭握住她的手。

「我沒有怕你呀。我只是很困惑罷了。」再說,他救了秦關,她感激都來不及吶,哪有空閑怕他?

「我是藥人。」

「藥人?」

她于書上讀過,那是將人喂食各式藥草,在人體中培養出藥與毒,但藥人得來不易,畢竟人命脆弱,體內充斥數千種藥,藥和藥之間的相斥或相吸,弄個不好就會七孔流血而亡。

養成的藥人,彌足珍貴,據說其血能解遍天下所有奇毒,許多有權有勢的皇親貴族也渴求能擁有一個藥人在身邊,便能隨時隨地避去毒殺的危險,其余關于藥人更多的事,她一知半解,以為那不過是書上胡謅的傳奇故事。

「我的嗓,因為每天飲下太多藥與毒給灼啞,身體也因為藥與毒而磨損,有幾回喝完不知名的湯藥,劇烈的腑髒絞痛、揪疼的渾身撕扯、火焚似的難熬翻騰、寒冰似的刺骨顫抖,我以為自己終于就要解月兌死去,然而,我最後仍是會從渾沌中睜眼醒來。」古初歲不帶太多情緒平述說著,用他被無數藥毒所折磨撕裂的聲音,說著。

也許,他原本的聲音,如玉玎清脆悅耳。

也許,他原本的身軀,如山壯碩魁梧。

也許,他原本的步伐,如豹敏捷迅速。

所有的「也許」,都無法證實,她認識的古初歲,是現在這一個古初歲,嗓音沙啞,身軀單薄,步伐蹣跚,有時多說幾句話都得先停下來喘兩口氣才能恢復平穩吐納的古初歲。

好怪,方才听著他輕訴關于他的事,她為什麼會莫名屏住呼吸?而且,從心窩處,傳來蜂刺一般的扎疼,他說的那些,被他的破嗓給淡化掉,一個人,每天飲著毒藥,劇烈的痛、撕扯的痛、火焚的痛、刺骨的痛,還有以為死去便是解月兌的喜悅、從渾沌中睜眼醒來的失望……

歐陽妅意用力深深吸氣,藉以忽視身體怪異的反應。「那些藥和毒,將你的身體也變成了藥和毒,所以你才能救關哥。」這樣說來,合理了,他是藥人,是解藥,無論秦關身中何種劇毒,對藥人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毒罷了。

「嗯。」除此之外……他還瞞了一件事沒說,比身為藥人更無法啟齒,他默默在心里祈求,她別再追問下去,也別因為他的特殊而面露嫌惡……

「好在有你。」歐陽妅意率直道。

他以為她下一刻會嚇得逃出客房,視他如瘟疫、避他如蛇蠍,她卻說……好在有他?

迸初歲怔忡凝著她。

「不然關哥就沒救了。」她呼地輕吁,終于笑了。方才急乎乎跑進來,滿腦子只想著要快些解除疑惑,所以俏顏繃緊緊的,不熟悉她急驚風性情的人,會以為她在發脾氣,現下理出頭緒,她也跟著放軟身子,坐在椅上,放松精神,昨夜一晚胡思亂想沒睡的疲倦涌上。

「難怪謙哥說你價值連城,你確確實實是。」單憑救回秦關一事,他會成為當鋪上下全體膜拜叩恩的天神,而她,對他的感謝也是猶如江河氾濫,連綿千里,滔滔不絕。他救的不只是一條人命,更是她的異姓血親,等同如親兄長的秦關。

「謝謝你。」她發自肺腑,真心誠意。

迸初歲完全沒有插嘴的余地,看著她笑,听著她說,得到她銀鈴嬌嗓的道謝。

竟輕易地讓他飄飄然。

「一解開疑問,腦袋放空了,反而覺得好想睡。我昨天一直重復想著你拿血喂關哥那一幕,害我沒睡好。」她不甚閨淑地打了個呵欠,毫不矯飾,不見粗魯,反倒顯得童稚。「我要回房去睡,待會我請小紗幫你送早膳過來。」

「你不陪我一塊兒用膳?」他幾乎想伸手拉回她。他難得如此急切,想留住一個人。

「我困嘛。」她揉揉眼,揉不掉惺忪,也揉不掉此時眼前面容失望的他。看來,他真的很希望她留下來,陪他吃頓早膳,于是,她改口︰「好吧,我陪你吃完早膳再去睡。」反正,不差一頓飯時間,吃完早膳,向鋪里告個假,她再好好睡夠本。

迸初歲喜悅笑了,與她一塊兒前往廚房去端早膳。

而發下豪語說吃完早膳才睡的俏娃兒,在喝完半碗粥後,早就不知睡到哪方天外去,手里還握著調羹,小腦袋卻幾乎要壓進粥碗里,鼻尖與粥湯只差半寸。

迸初歲搶在她溺斃于粥碗之前將她救起,取走她手里快要傾倒的粥碗,她呼嚕細吟,睡沉的螓首找到可以偎靠的地方,一賴上就干脆不走,整個人癱軟松懈,完全進入熟睡狀態,懶得睜眼看看自己熨貼著的是啥東西。

那是他的胸懷。

她偎在那里,睡得好安穩,氣息透過薄薄布料,呼得他胸口發燙,既暖又熱,雙頰軟若綿絮,身子因放松而將所有重量都交付予他,他輕輕拭去小巧鼻頭上沾黏的米粥,指月復曲起,徘徊在櫻粉色的白皙膚上。

雖然願意維持這個姿態為她當枕,又不舍她歪著頸子,以不舒服的坐姿久睡,他橫抱起她,置于三張合並大床的最外側,她背脊才沾上床,立刻側滾半圈,抱住衾被,趴著不再動,稚氣的動作,像極了可愛小娃兒。

迸初歲坐在床側深覷她,將垂落她鼻前的鬢絲撩至她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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