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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第25頁

作者︰決明

「我已經不再是天尊。」說完,他失去蹤影。

「月讀天尊——」

比風更快的移形速度,讓風神即使想追上他,也只能望塵莫及,最後一聲呼喊,沒入風中,飄送向渺渺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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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間?

不,那並非短暫一夕光陰所造成的改變。

太漫長,他從她額心珍珠里看到的一切,真的太漫長了,從她成形時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已經成為她世界中最最重要的存在。

他掌心握著珍珠,費上數年時間,將她保存在珍珠里的愛恨嗔痴一一細讀咀嚼,他不吃不喝不動,一遍又一遍听著珍珠中傳來的聲音。

她濃重的情感,一滴不剩地流入他的意識,深深地,敲進心底。

分離時,他被她所思念著。

相見時,他被她所迷戀著。

隨時隨地,他被她所深愛著。

她叫著「月讀」的嗓音,每一聲都刺在他心上,扎得好深,想起自己是如何冷淡的回應她……他竟會恨起自己來。

他總是背對她。

他總是不看向她。

他總是讓她跺腳生氣。

他總是讓她失望而走。

他甚至讓她在飛散之際,毫不掙扎,放棄抵抗,睜著那對漂亮的眸子,看著他將珍珠取下,珍珠里傳來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

我不會在最後的這個時候,還讓你為難,還讓你費半分力量制服我,這條命,你要,就拿去吧,它本來就是你所留下的……

眼淚不受控制地墜落之際,他不得不坦白面對自己的感情,不得不坦白面對自己不想失去她的私心,不得不坦白面對——失去她,他,很痛。

她對他而言,從來就不只是一顆石、一朵花,他以為她和萬物無異,心,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受她牽系與支配。

他無法將她排除在清明思緒之外,無論如何平心靜氣,她都會躍入腦中,他無法不想她,無法不去想……

就連此時短暫的分離,他都想盡快回到她身邊。

他什麼都不再眷戀地拋下,現在,他所擁有的,只有她,卻比起以前的自己更加富有、滿足。

當月讀回到窮奇乘涼的樹蔭底下,就看見她探頭探腦地貼近一處小山洞,臉頰緊貼著地,長發和衣裙全沾上草泥。

「小花,你在做什麼?」小花,是他替她取的新名字,她抗議過,說像在叫小狽小貓,卻不被他采納,仍是這般叫她。

她听久了也就隨他,有一回她暗暗咕噥︰「算了,看在你喊起來的聲音那麼好听,小花就小花」,全被他听見。

「月,你跑到哪里去取水?好久哦,水呢?」她不愛喚他水月,總覺得那兩個字不適合他,喊在嘴里,心里不踏實,仿佛在喊別人的名。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怪異的想法,她自己也不明白。

「……半路灑光了。」他忘了自己是用取水的借口離開她身邊,為的是不讓風神出現在她面前,如今空手而回,只能一臉歉意地欺瞞她。

「哈哈哈哈,哪有妖像你,用這麼遜的方式取水。喏,要水我有。」她拉過他的手掌,咕嚕咕嚕用法術倒出一堆給他。

「你貼在地上窮忙什麼?」他以袖沾水,替她擦拭鼻頭及粉頰上的沙土。

「呀,我在听鼠精唱戲。」本想貼在地上再等等,看它們會不會從洞穴深處跑回來,結果沒等到,真失望。「好有趣哦,對了,你听過天山之神嗎?」

他挑眉,很意外從她口中听見那四個字——天山之神。

「你沒听過呀?」她一臉可惜,但很快又恢復笑容,原來還是有他不知道的事嘛,嘿嘿,這下換她囂張了吧。「我說給你听!」她拍拍旁邊的圓石,要他快快坐下。

她將鼠精那一招拿出來獻寶,以石頭變出一神三凶獸,但她不知道他們的真實模樣,只由鼠精的扮相來衍生想象。

「這是天山之神。這是凶獸渾沌、杌、饕餮。」她慎重介紹,請掌聲鼓勵。

他失笑。

那顆冒出一頭髒兮兮白色干草的小石人,就是他嗎?

她縴指一彈,小石人自己動起來,上演一出讓他無言的「群獸毆神記」。

扮演天山之神的小石人多為戲犧牲,被另外三尊小石人卯起來打,她在一旁替他講解情節,還生怕他听了覺得無趣,講得更加手舞足蹈,好似她曾經親眼見過凶獸打神那一幕,害他也不好打斷她的興致,讓那張發光發亮的小臉失去光彩。

三只凶獸為了窮奇而聯手痛打神月讀?

這種事,永遠不可能有發生之日。

凶獸之間,沒有「堅貞友情」這四字存在。

這個故事,荒謬到令人發噱。

「這位天山之神真慘,放過他吧?」他替自己……不,是替扮演自己的小石人說情。

「可是鼠精們說,他會被三只凶獸活活打死。」還沒演到那里,才打到一半。

「我听到的故事卻不是這樣。」

「咦?」有不同版本嗎?

他衣袖一揮,小石人改換裝扮,方才頭頂白色干草的小石人不再只是草率模樣,它的頭發部分變成柔軟白絲,帶有光澤,五官也較為明顯。

「天山之神,月讀,個性……不是很討人喜歡,曾經有人喊他老古板——」

老古板,愛說教,滿嘴佛曰佛曰。她曾經,嘟嘴頂撞他。

他取來另一顆石,它有著縴細似女人的腰弧,石面溫潤光滑如玉,在他施咒之下,石頂冒出最柔細、最烏黑的長長鬈發,石身包裹著小巧紅紗,和她此時的打扮好神似,唯一不同的是,小石人額心部位閃著耀眼亮光。

「石上在發光耶!這是什麼?」她好奇地盯著,被那道光亮吸引,又覺得似曾相識。

「珍珠。」

「喔。」她繼續等著听故事。

「有個女人,愛上天山之神,她總是愛待在他身旁,即便他的態度冷淡,她也不曾退縮。神的眼,放得太遠太寬,沒有看見站在身後的她;神的心,容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忘了將她一起放進去;神的無情,傷害了她。」

她听得專心,看著兩尊小石人動作,白發小石人,背對著黑鬈發小石人,理都不理睬她,黑鬈發小石人好有耐心,甜蜜地貼過來,白發小石人馬上閃開,害黑鬈發小石人撲空,沮喪的陰影,讓額心珍珠也為之失色。

她皺皺柳眉,心里,有一絲揪緊。

傻乎乎的黑鬈發小石人,令她難受。

他沒忽視她的表情,他說的這些事,會不會讓她憶起往事,他不確定,即使她想起,他也不會逃避她對他的怨懟,若她想起他待她的無情,立刻就轉身離開他,只要是她的選擇,便好。

「後來,她因為做了某些事,令天山之神動手將她……消滅。」

她錯愕地轉向他。

「天山之神殺了那個很愛他的女人?」話才問出口,眼前的白發小石人竟然動手將黑鬈發小石人額心的小珍珠取下,黑鬈發小石人瞬間風化,變成千千萬萬的細砂,她急得嚷嚷起來,伸手揮開白發小石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喜歡你耶!你這樣……你這樣……太過分!」

「它只是石,不是真的天山之神。」他阻止她以肉掌去劈硬石。

「可是它、它……」她氣到話也說不全了。

「天山之神誅滅了她,她在他眼前化成雲煙,消失不見。」

「他一定一點傷心也沒有!」她咬緊粉唇斥罵,一手揪住衣襟,感覺那兒好沉,她盯著原本是黑鬈發小石人的那堆細砂,鼻腔竟酸軟起來。

「那時,確實是。」

「那時?」

「他以為,誅滅她是天道,是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事,只是殺她的人由其它神族換成他而已。可是,他發現他錯了,他發現自己在想她,他發現自己為了她的既定宿命感到不公平,為什麼她必須死,為什麼她不能像其它凶獸一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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