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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苗 第14頁

作者︰決明

招魂鈴聲嘈雜刺耳,即便她已經退到數尺之外的亭里,那聲音仍如影隨形……好吵,還要招多久?

招了,娘就會回來嗎?

回來了,是不是又教道士給驅離,又要再魂飛魄散一回?

「蓮華,別哭了。」

梅舒懷說得很輕,卻輕易掩蓋過招魂的鈴聲。

她抬起頭,仰望著俯顱她的梅舒懷。

他的手滑過她的頰邊,長指歇在她的眼眶,她的眸間有著他的笑容……及擔心,而他眸間的她,卻仍是一派清冷。

「我沒哭。」她撥開他的指,指月復上沒有半分水漬,她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睜眼說瞎話嗎?而且,這是他第二回指控她在哭。

「誰說哭一定要有淚水?」他低首,一繒鬈發搔弄在她鼻尖,卻引發不出她的笑意。「你哭了,你在哭著你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即使她將失落藏得極好,仍瞞不過明眼人一瞧。

「他們是誰?」

「月府的每一個人。」

月蓮華扯動唇角,牽起笑。「你又自以為看穿了什麼嗎?」輕輕的嘲弄里,隱含了她也沒來得及察覺的淺嘆。

「我看到了你刻意的疏遠、有意的拒絕,也看到了你強迫自己退離他們的世界,將自己孤立起來。」他瞅著她,口氣沒有半分猜測。「他們都待你很好,雖然有些許的疏離,但他們是真心誠意關心著你,就像你方才身子不舒服──即使是假病,但他們眼底的憂慮正是一家人會有的反應,然而,你卻拒絕了他們善意的手。」

甚至為了避開眾人的關懷,而投入他這個渾身上下布滿蓮香的男人。

他知道她在月府算得上孤立無援,月府十數名的少爺小姐,她既非特別得寵又沒有娘親庇護,尋常人巴不得能委曲求全,只盼能在其他房的大娘姨娘身上博取幾分好感,好讓小甭女在府邸能活得更快活些;他更知道,月蓮華的確曾在這上頭下過功夫──他在這幾天借居月府時已經將月蓮華的底細全給打听得清楚,當然,由奴僕或她姊妹口中陳述的事跡都是表面,底下暗藏的真相全是他自己推敲出來的。

「我拒絕?有嗎?事有輕重,我只是不希望因為我的緣故而讓大家分心,耽誤了正事。」

「你在說服自己?或許我該說──你在欺騙自己?」

他才開了個頭,懷里的月蓮華先一步挺直身子,從他的臂彎間坐起,一點也不像是中暑的虛弱病人。

她含怒的眼很是焰亮。

「你別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現在月府全忙著招魂驅鬼,何必要大家將精神全擱在我身上?我體貼大家的忙碌,這樣做錯了嗎?難不成要我佯裝病奄奄的嬌虛樣硬換取眾人的注意,或是像個無病申吟的孩子,啼啼哭哭地要大人們抱嗎?!」

她早就過了這種無知任性的年紀,也很明白自己早已喪失這等權利,她在月府能受家人的喜愛,有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她「乖巧」、「善解人意」,從不會去爭不屬于她的東西。

她知道,吵鬧並不會替她換來更多的呵疼,只會讓人厭惡。

「像你這種紈桍富家子又懂什麼!要任性能任性,要耍賴能耍賴,在你們眼中有什麼事會不順你們的心、如你們的意?!」她吼完,怒瞪他的笑。

月蓮華此刻眼神的防備沒有讓梅舒懷止住笑,這只是證實了他的料測。

「有很多事……不是任性或耍賴就能要得到的,我知道你很清楚這點,所以你從不任性,更不耍賴,但是你矛盾地將你能得到的東西往外推,你在怕什麼?還是說……你在顧忌什麼?」他直言道。

她又被看穿瞧透了!月蓮華難堪地別開小臉。

為什麼她在這個男人面前沒有辦法隱藏住任何心緒?他總是一句又一句的提問,字字梗塞著她的反駁,他要的不是答案,他只是習慣用問句來肯定他所見到的事實。

「你何必問,反正你不是用一雙眼就全瞧明白了嗎?」她賭氣回著。

「我只瞧見皮毛。」

他嘴里所謂的皮毛已經遠遠勝過任何一個與她共處十數年的家人。

輕吐了口氣,她像是只被壓在貓爪底下認了命的鼠兒,不再掙扎反抗,因為那只會饜足了貓兒的戲弄。

「我是拒絕他們,怎樣?你如何能期望我這個在妻妾爭寵之下,最後輸到一敗涂地的棄婦所生之女待他們如親如娘?面對一張張將我娘逼上絕路的臉孔,他們的關心對我而言──都是虛偽。」平平淡淡的低訴著,她像在同自己說著話,而這番話,更像是一種……催眠。好像每說一次這番話,她就更能名正言順地退離月府眾人的生活中。

「蓮華,你不誠實噢。」她在說謊,他一听就知道,加上她言不由衷。

「你又是從哪里看出我不誠實了?!」

「眼楮。」他的手指了指她盈盈燦眸,「這里沒有怨恨。」

這麼美麗的眼,襯在清秀的鵝蛋臉上,若說勾魂他信,要說含恨,那是誆人的。甚至他還覺得她頭一回在竹廉後怒瞪他的眼神,遠比她現在訴說著那一屋子對不起她的親人時還要多了些怨憤哩。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他起身,狀似親匿卻也不容她拒絕地轉回月蓮華別開的小臉。

「像什麼?」

「像個棄嬰,孤孤單單地遠望著別人的快樂,痛恨自己無法融入他們,無關愛恨,你只是覺得自己不屬于他們,要你自在地與他們一塊笑著聊著,對你而言……有罪惡感?這罪惡感,是源自于你娘親?你認為你的快樂會建築在對你娘親的內疚上?一個被逼死的女人所生的女兒,怎麼可以和那些罪魁禍首相處融洽?這是不可以的、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如此,你逼自己逃開、逼自己冷眼回應他們的善意、逼自己扭曲他們的關懷?逼自己……變成今天這模樣?」梅舒懷掬起她的下顎,讓她仰近他的鼻息,感覺到她紊亂的吐納。「你說,我瞧得對不對?」好邀功的口吻。

月蓮華凝望著他,芙顏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猜錯了。」她試圖平淡否定。

「喔?」

「你畢竟不是我,你猜不著我真正的心思。」突地,她覺得自己並未被他完全看穿,漾在唇角的笑花逐步綻放。

「你希望我完全猜透嗎?」若她點頭,他倒是不介意繼續將他猜想的東西一條條列清楚講明白。

見梅舒懷表現出那種他什麼都知道,但是故意有所保留的態度,月蓮華又感到一股莫名的喪志,這一刻,她真的認輸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閉上尊口,並且盡可能早點離開月府,讓我恢復原有的安靜生活。」趕人了。

拒絕得真果斷,呵呵。

「你怕我待越久就越模清你的底細嗎?蓮華。」

對,她怕,而且是非常怕。

「你都不需要回梅莊去處理正事嗎?」月蓮華不答反問,希望他上進些去處理正事,別老將心思花費在挖她瘡疤上,再挖下去她都快亂了陣腳。

梅舒懷笑笑地環住月蓮華的肩胛,將腦袋大剌剌地枕靠上去,無論她怎麼閃躲,他的頭就是有辦法躺得穩穩當當,死賴著不走,用一身的蓮香包裹著她。

「梅莊有人替我好生張羅著,我如果回梅莊去才真的是無所事事。」他打了個哈欠,閉目養神。那種無聊到快讓人發霉的看帳陪笑日子,還是少踫為樂。

「可是待在月府也干不出什麼正事。」

「話不是這麼說,在這里與朵蓮華相伴,日子愜意得很。」至少他梅舒懷可滿意這種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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