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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令 第15頁

作者︰決明

憐我驀然一僵,眼瞳直直盯著小娃兒又笑又跳的模樣,雙手不自覺朝月復部撫去,冷汗滴滴滑落。

小娃兒!

她怎麼忘了?當日她月信初來,鬼醫以輕松的語調朝她講解一番「做人道理」。經過昨夜—若、若有一個小生命在她體內成形可如何是好?

閻羅絕對不是一個會因孩子而欣喜若狂的好爹親!倘若他心狠手辣地強逼小生命重蹈她的覆轍……

憐我刷白了臉蛋踉蹌數步後,猛然朝白雲合的「文判居」飛奔而去。

※※※

文判居南側是一池小塘,數枝孤傲的清蓮搖曳其上,說美不美、談雅也不雅,白雲合卻遲遲未將小塘填平做為他用,因為這小塘是紅豆專司用來放生些青蛙、泥鰍及長壽龜的寶地。

今年武試結束,小紅豆竟異常纏膩起白雲合,那襲優雅白衫身後不難隨眼見著一身火艷的小丫頭跟前跟後。或許是由於這場武試里紅豆被青魈一腳踹入冰涼的湖水,白雲合勤勞捧上熱湯,輕輕松松贏回小丫頭的注意力。

憐我右腳甫踏入文判居,便听到清朗的吟唱聲及紅豆開懷的咯咯輕笑。

「取紅花,取白雪,與皂洗面作光悅。取白雪,取紅花,與皂洗面作妍華。取花紅,取雪白,與皂洗面作光澤。取雪白,取花紅,與皂洗面作華容。」

這是北齊時期流傳的願面歌,詞意是為親兒之間的疼惜與期望,不難听出白雲合隱含濃厚的望女成鳳之情。

白雲合取來潔淨白巾,擦拭清洗完畢紅豆的小臉蛋,順便偷偷捏擰豆腐般的女敕頰。「好了,別再下池塘里弄髒,否則二小叔可不幫你洗。」

「二爺。」憐我躊躇半晌,才開口打斷眼前令人欣羨的天倫之樂。

「憐我姊!」紅豆喜孜孜地打招呼,隨即跳下白雲合的大腿朝她奔撲而至。

「欸。」她應聲,但有些尷尬。

「有事?」白雲合覷瞧她一眼,自然沒遺漏那雙眸間焦急的情緒。他俯身朝紅豆招手,「紅豆,去幫二小叔和姊姊泡壺茶來,別忘了點心。」

支開她的意味濃厚,可惜天真清「蠢」的小紅豆听不出來,搗蒜似的猛點頭。「我去找鬼醫爺爺拿茶具。」

「小心茶燙。」在紅影急奔之際,白雲合不忘提醒小丫頭,他可不希望見到一顆燙熟月兌皮的小紅豆。

「好——」跑遠的尾音在半空中繚繞不止。

白雲合領著憐我來到內廳,靜靜等著她開口。

憐我絞捏著衣袖。這種事要如何向一個男人開口?可是放眼望去,她只能想到白雲合,只敢想到白雲合。

白雲合打破沉默,「你臂上的傷好些了嗎?」想到自己是害她受傷的罪魁禍首,他難得善心大發地輕聲詢問。

「好、好多了。」她再度噤聲。

鳳眼掃過她失措及欲言又止的臉龐,昨夜閻羅駭人的舉動早已鬧得滿門風雨,加上不經意瞧見她領口遮掩不住的紫紅吻痕,他心底早先有譜。

「昨夜,他在你房里過夜?」他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主題,否則照她悶葫蘆的性子,八成愣愣地站到日頭西沉還開不了口。

憐我急忙搖頭否認。

白雲合見著她向來無波無緒的固容上呈現羞赧及慌亂,輕笑出聲,「那是你在他房里過夜?」

她垂低螓首,不答。

「你不會是來向我舉發他的惡形惡狀吧?」白雲合佯裝無知,眨眨眼間。

「不……我是來……請您……」話尾消失在閉合的唇瓣,又是一陣沉默。

白雲合攤開紙扇,「小紅豆隨時會回來,我可來不及想出下個打發她的藉口。」

憐我緊合上眼,頭幾乎壓垂到胸前,鼓起最後的勇氣道︰「我害怕經過昨夜會、會……所以可不可以請二爺替我去藥鋪抓、抓些藥……」短短數個字讓她說得支離破碎,又恐怕白雲合听不明她的話意,她補充道︰「是避妊那種藥……」

「我明白。」白雲合解除她的困窘,不再戲弄飽受他那閻王老哥摧殘的丫頭,「依他現在的性子,的確不適合有任何子嗣。你別擔心,這件事我會替你辦妥,明天晌午再上我這一趟,我將藥交給你。」

憐我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道︰「請二爺務必親自去,別、別假他人之手……」她不希望讓其他人有絲毫猜測亂想的機會。

「安下心來,我知道如何做。」白雲合起身踱步至門扉前,目光略略左右打量,確定絕不會有突然冒出頭的魑魅,才對她道︰「為難你了。」

「不,我才要向您道謝,我知道要您一個大男人去藥鋪抓這種藥,會帶給您困擾,可是我想不出任何能幫我的人,除了您之外。」憐我誠懇地道。

白雲合是閻王門內唯一一個親眼見識閻羅加諸於她的點滴,也是最了解她困境的恩人。

白雲合搖搖頭,「我清楚閻羅的為人,也明白你的性子,兩塊硬石互擊,誰也佔不著好處。」

「我的頑抗微不足道,甚至傷不了他,到頭來只摔得自己頭破血流。二爺,您了解他,那您可否告訴我——為什麼他要選中我?買下我?教養我?逼迫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抬頭,眸子布滿迷惑與苦楚。

「他沒向你提過?」

「沒有,他什麼也不說。」所以她完全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為何必須承受一切。

白雲合垂下黑睫,仿佛思索著該如何陳述關於閻羅的一切。

許久,優美的唇線輕輕開啟,「你的錯僅在於——你勾起他相似的回憶,一個關於他的回憶,一個他曾經無力更改的回憶,他想由你身上扭轉他認定的結局,但他錯了,你永遠不可能是他,永遠也不可能體會到他所思所想。或者該說你壓根沒有錯,若真有,大抵也是你的遲鈍。」

「遲鈍?」憐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低喃。

「從他買回你的頭一日,若你已發現,你不會過得如此苦痛。」白雲合並不點破,僅稍稍暗示。

「由不由他買下,決定權不在我身上。」她也曾希冀是由白雲合買下她,那麼今日的情況將完全不相同,她也不會如此惆悵。

「我並非指這檔事。」白雲合撐頰輕笑,「而是你的名字。」

名字?憐我默念三次那個充滿諷刺的名字,扁扁嘴道︰「我當然懂,他不會放過任何羞辱我的機會。憐我、憐我,在這血腥的閻王門內誰能憐我?」多嘲弄、多訕笑的稱謂,無時無刻提醒著她,這是個永難達成的奢求。

「你可曾想過,你不可能時時喚著自己的名字,你的名字是由別人口中吐出。」他可不能再說清楚,否則恐怕會壞了兄弟多年感情。

「我不懂。」二爺說話總是一語雙關,讓性子直來直往的她無法跟上迂回曲折的心思。

「等你到了我這年齡卻還無法想透,我會明白告訴你。」白雲合瞧見由遠方急速朝此狂奔的紅色身影。「紅豆,用走的!」

他靠在門扉,差點教紅豆撲倒的身子嚇上三跳,最後乾脆跨開步伐上前接過茶盤並抱起小小紅豆。

憐我瞧著眼前一幕,泛起好深好深的羨慕及——

嫉妒。

※※※

偷得浮生半日閑。

青魈、藍魁、黃魎、白魅趁著武判官前腳跨出閻王門門檻,他們後腳也跟著抹油開溜,四個半大不小的男孩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市集。

平日除了練武就是習字,哪曾見著這般繁華景象?市集里玩的斗雞、角抵、賣藝……吃的糖餅、黍糕、栗、餛飩……看得四人眼花撩亂。

「我要吃餛飩圓圓。」青魈拉住黃魎的衣角,指著香氣逼人的攤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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