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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第4頁

作者︰衛小游

雖然這人從來不肯主動幫他,跌倒了,頂多拉起他的後領,叫他繼續往前走。這人從不細語呵護,更不可能背著他走上一段。

少傅是……是寧可看著他跌跌撞撞,也不會為他代勞的那種人。

但至少,他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後。

坐上高高的玉座,他眼楮一花,臉色發白,卻不想在那男人面前承認自己懼高。

因為,假如他告訴少傅,說他不喜歡太高的地方,甚至有一點點怕,這人一定只會說……「很高,是嗎?」少傅果然開口。

即使他根本什麼都還沒有說。

少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要坐好、坐穩啊,陛下。記住了,別讓他人有機會坐上那張高椅,那是您接下來能存活多久的關鍵,因此,就算怕,也別說出來。」

為此,他噤聲,將所有的恐懼、不滿,都吞進肚子里。

因為這男人不會想听他抱怨。

他埋怨這男人不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來對待,但也無比感激他。

他不明白,對一個人怎能同時擁有這樣兩極的情緒反應?這是正常的嗎?

踏進大殿里時,就知道他又輸了一回。

眼見群臣在他準時出現在大殿上的瞬間,不約而同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就令他沒由來地覺得煩躁。悶悶地坐上玉座,听著玉階下的舍人高聲宣報︰

「朝議開始。」

足見他先前那幾道聖旨有多麼微不足道;對眾人而言,只是個玩笑罷了吧。

他坐在玉座上,一個人,高高在上。

盡避坐在這椅子上十年了,他還是坐得勉強。

就算怕,也別說出來。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初次登上玉座時,婁歡對他說過的話。忍不住瞥向高台底下站立在百官之首、身穿黑色朝服的宰相。

仿佛察覺到他的視線,婁歡露出他一貫的微笑,教他看了心更煩。

沒錯,他是一國之君,是皇朝天子,而皇朝自開國以來,莫不是由帝王親自主持每日的朝議;可誰規定了,天子每一天都得天未亮就起床更衣,穿上繁復的朝議禮服,帶上沉甸甸的帝冠,獨坐玉座之上,聆听眾臣了無新意的政務報告?

十年來如一日,他听到想要打瞌睡。

這國家經營四代以來,體制已趨于完善;國家內政,包括吏戶禮兵刑工等各事務,各自有天地春夏秋冬等部別的首長負責。官員經過嚴格的選拔,能力自是不在話下,在他賢明的宰相天官統領之下,絕對能將這國家帶向繁榮。

他的背後,懸掛著一幅皇朝版圖所及的巨幅興圖。不用回頭看,他也清楚知悉全國的地理分布。自六歲那年被立為太子後,熟記這興圖上的每處角落,便是他必修的課業之一。

中州京畿以外,全國凡十九州,分由十九位地方州牧管理;歷代由帝王分封的諸侯貴族,則散據在各州當中被獨立劃分的土地上。

上天眷顧皇朝的子民,賜予中州一片肥饒的平原;十九州以外,分屬歸化皇朝的四夷——西邊是海,南邊是險要的叢山峻谷,東邊是草原。

海外,則有數不盡的國家,各自爭鋒鼎立。

倘若有一天,這國家不再強盛,那麼被崛起的強國並吞的局面將無可避免。

听說在遙遠的西方大陸上就有一個強大的國家,號曰「天朝」,目前在孝德帝的統治下,國家日益繁華。兩國雖因距離遙遠,不曾派遣使者往來,但皇朝一直都不敢小覷四海之外的遙遠盛國。在中州這塊大陸上,皇朝雖是當前最為強大的國家,但這局面能永遠維持下去嗎?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倘若有一天,他做錯了事,或是下錯了決定,導致這個國家衰微,那麼他將無法推卸責任。

背負著千千萬萬人民的福祉,他的人生,甫一出生,便不屬于他自己。不是沒想過,假如他是個昏庸的帝王,也許,日子會輕松一些?

然而「那個人」是不會容許他變成昏君的吧?

還記得那年,他剛滿六歲,父皇派了三個年輕的臣子來到東宮,從此,他的這一生便被引領著,走向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的方向。

他分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是否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或者,在不知不覺里,耳濡目染了「那個人」的意志?

麻煩的是,「那個人」的意志他從來也沒弄懂過。

對于那位帝師、臣民口中的婁相,倘若有一天,他倆的想法走向了兩個極端,屆時會是誰留在這朝堂上?他不敢想象。

朝議在當朝群臣之長婁歡的主持下,如往常一般順利地進行。

大臣們依照輕重緩急,討論了幾項刻不容緩的政務。首先是去年新式稅賦制施行後,各地州牧向中央回報的反應及處置,檢討是否有修改的空間;其次是農田水利設施的改進和建設,由目前在外監督的冬官長負責這項工作的統籌;而後群臣們又逐一報告各部門近期的施政情況。

新修訂的法令與國家的重要政務,稍後會有邸報館編印成朝廷公報,每三天刊印一次,由驛館分送各地州衙,以確保地方與中央保持聯系,不會月兌節。

待所有例行的政務進行到一段落後,婁歡才抬起頭,微詢帝王的意見。

「陛下,您覺得這樣做是否可行?」

只見帝王當著群臣的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語氣疏懶地道︰「你說好就好,朕沒有意見——」

婁歡微微一怔,但面具遮住他泰半張臉,因此無人察覺他微妙的表情變化。

「陛下辛勞了,昨天為了國事煩憂,一整夜未合眼吧?」

朝臣們一听見婁歡這話,紛紛訝異的看著他們的國君道︰「還請陛下保重凰體,眼下舉國安定,實在不宜如此勞累。」

少帝正揩著眼角淚水,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便听大臣們你一句、他一句地要他「保重」,當下尷尬了起來。

什麼一夜未合眼?什麼煩憂國事啊?哪有這回事!他昨晚睡得可好勒。

偏偏,他也真的當著群臣的面,忍不住打了個打呵欠……好吧,也許這舉動是有點挑釁,可要他承認他不過是覺得無聊,臉上實在無光。

婁歡,你到底是在替我解圍,還是根本就是陷君王于不義呢?

瞥了婁歡一眼,少帝不禁懷疑起來。

這男人曾教過他,不管對任何事物都必須保持合理的懷疑,說是唯有如此,才能找到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

所以,他懷疑了。以前覺得太傅可靠,一直很相信他,可隨著年紀越長,看事情的角度越廣,他心底的不確定就越深了。

總覺得,他的太傅,城府太深,心機太沉,不是一個應該輕易相信的人。

為此,他存疑,而且打算總有一天要親自找到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

而眼下呢……順著婁歡給的台階,他干笑道︰「眾卿不必為朕憂慮,有婁相在,朕不會太過勞累的。」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不是嗎?大臣們私底下也都是這麼傳揚的吧?

有婁相在,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樂。就算沒有國君,只要有婁相在……他從來就沒有信心能夠端坐在這萬人之上的高座上。

他不天真,很清楚身為一個帝王會遇到多少麻煩與困難。

六歲那年,父皇駕崩的那一夜,婁歡承諾會陪伴在他的身邊一輩子……他當然沒有真的相信他的話,但他不能否認,這十年來,是因為凡事都有婁歡站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下可能發生的內亂、後宮干政、諸侯蠢動,以及海內外夷狄與海外諸國趁機坐收的漁翁之利……他是一個真正有才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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