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將軍到底是怎麼死的?」
「听說是被亂箭射死,他渾身布滿箭支,為了讓弟兄們能活著回來,不惜拿身體來擋箭,死前人還站得直挺挺的,把那狗娘養的突厥兵嚇得渾身發抖。」
「你這消息還不算什麼,我倒听說個新鮮的。」
一名年輕的華服公子挑著眉如此道,眾人瞧他那臉神氣,不禁把目光調往他那頭。
「什麼新鮮的?」
「听說項將軍歸天那刻,在紗羅山的兵卒們有人見到大批山獸出沒霧里,他們本以為是眼花了不放在心上,可沒多久他們又听見數聲獸吼,嚇得大伙一陣心驚,數日後他們尋得項將軍遺體,發現他身邊布滿許多山獸的腳印。」
「這又和項將軍有何關系?」
「關系大得很,項將軍死前山獸都要來參見,真可謂英魂,你們以為皇上把他葬在西京百里外的茂林里是為什麼?為的是他的魂魄能佑西京啊。」
一干鄉野村夫和旅客們听完華服公子這話,當即驚呼出聲,他們左一句「天佑大唐」,右一句「英魂長存」,對于項丹青死時受山林野獸參見這檔事感到嘆服,他們吵吵嚷嚷不久,大伙又爭相說著該挑個黃道吉日前往參拜項丹青的墓才是。
有別于那方吵雜,位在旅店角落靠窗的位子上,一對男女安靜地坐著。
泵娘身材嬌小,臉有些圓,模樣長得十分討喜,公子長相俊美無儔,身穿青衣,桌上還有把用布包起的劍,劍柄乃是只咬珠螭首。
泵娘手里捧著碗筷,雙眼巴望著那湊成一團在討論的人們,嘴角還沾著幾顆飯粒。
「風大哥……」棠四草眼神憂愁,目光直視著那群吵嚷的人,「他們說的項將軍,會是當初幫我們的項將軍嗎?」
坐在棠四草對面的鳳求凰支手撐頰,神情幽深地看著那頭吵得不可開交的人們,待她閃著淚光的眼與他的眸光對上,他當即莞爾,伸手替她拂去嘴角的飯粒。
「怎麼可能?項丹青的武藝和我不分軒輊,且天下姓項的人這麼多,不會是他的。」他笑得極為燦爛,彷若方才幽色根本不曾存在過。
听他保證,棠四草稍稍釋懷了些,傻氣地咧唇笑著,一掃先前憂心忡忡的神色,動起筷子夾菜吃。
「吃完我們就去蘇州看龍威鏢局的比武招親,听說龍威鏢局的二小姐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美女,這場比武招親定有許多江湖人來搶美人。」
「真的嗎?那我要快點吃完!」
一听有武斗可看,棠四草掃菜掃飯的速度頓時快了好幾倍。鳳求凰見狀,不禁失笑,可笑著笑著,他唇邊的笑意倏然隱去。
方才她問他項將軍是否為項丹青,他回答不是,實則是誑她。
他知道她心心念念盼著的,除卻回到悅人客棧與趙世熊等人重聚,另一個便是親自向項丹青道謝。
只是沒想到世事如此無常,他帶著棠四草游歷天下未足一年,卻已先聞項丹青死訊。
思及在醉雲樓他與項丹青初見、也是初戰的那夜,他們提劍相迎,項丹青招招出奇,數度差點把他逼進死路,撇去與他為敵的原因不說,項丹青實在足這世間少有能與他匹敵的對手,也或許,唯有他能。
腦海里不斷回憶著交手的那晚,鳳求凰不禁滿心感慨。
他與項丹青本該不會對立,一切起因都是皇帝所下的御詔,若沒有那道御詔,他或許不會與項丹青為敵,兩人能成為朋友也說不定。
而今勁敵不在,江湖上似再無人可與他交手,這感覺有如站在頂峰俯瞰,高處不瞵寒哪。
他或許該另擇個時日,到項丹青墳前灑上一杯酒,敬這名唯在死後才能結為知心的朋友……
愁思充塞著胸腔,鳳求凰還想著該如何隱瞞棠四草獨自回京,前往祭拜項丹青的墓時,那方才說著西京大事的麻臉壯漢又開了腔。
「對對對,還有件事要說,最近江湖上又有關于鳳求凰的新謠傳。」
提及這響叮當的大名,眾人立即停止交談,專注看著那笑得神秘兮兮的壯漢。
「你是說神劍‘空岳’在他手上的事嗎?」
「唉,這老套啦,是新的、新的,關于鳳求凰本名的事情啊!」
這話一出口,眾人登時嘩然。
雖說江湖里多得是俠士自取名號,可愈是威風的愈讓人意想不到,若是未經壯漢提起,大伙還真當「鳳求凰」這三宇就如同他與生俱來的高超武藝,是他的本名呢。
「這事听說是‘六道派’前掌門佘長泰所說,所以此事必不會有假。」
「別拖拖拉拉的,快說他的本名叫啥啊!」
「別急別急,我會說的,據說鳳求凰本姓風。」
「那名呢?」
「名啊,名叫……名……」
忍不住的笑音乍然響起,眾人紛紛瞪眼,直瞧著話未說完卻先笑到差點岔氣的麻臉壯漢。
「喂,講完再笑行不行?」
「好好好……我這就說,他的名啊,叫做——」
「叫做——」
不解麻臉壯漢為何講個名字可講到一副不笑出聲就會憋死的模樣,所以當麻臉壯漢拖長尾音,眾人也跟著覆誦,並都把眼瞪得大大的。
「他的名字叫嬌嬌,全名風、嬌、嬌!」
旅店里陷入一片沉默,片刻後,現場登時震出非常猖狂且響亮的爆笑聲,眾人在听完麻臉壯漢講出鳳求凰的本名後,全都笑得快死人了。
「風、風嬌嬌引我的娘啊!炳哈哈哈哈哈——」
「皇榜上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又是天下第一強俠客的人竟然會有這麼娘的名字!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
「嬌嬌、嬌嬌、嬌嬌,我寧願叫朱大常也不想當嬌嬌!」
一群人笑得東倒西歪,口里不斷喊著這個名字,而遠在角落靠窗位置听著他人談論的鳳求凰本尊,在這片哄堂大笑的刺激下,早已把手中的瓷杯捏成碎片。
「風大哥,他們在笑什麼?」棠四草眨著眼,先是看著那群笑翻的人,再看面前臉色陰沉的鳳求凰。
她剛才很努力的把飯菜掃光,所以錯過那些人談論的話題。
只听見什麼嬌嬌……嬌嬌是誰啊?難道是最近江湖里新崛起的女俠客?
耳里不斷听見那群人重復這名字,怒火焚上心頭的鳳求凰終于忍不住地拍桌站起。
這一拍,聲音響透整問旅店,震得大伙紛紛住嘴,本以為是天邊打雷,可循聲望去,就見鳳求凰神色如鬼魅般地起身,左手抓劍,右手則是捉住棠四草的臂膀往外走。
手里還捧著碗筷的棠四草傻愣愣地,不解為何他會發這麼大的怒氣。
「風大哥,我還沒吃完,這麼急著要上哪兒去?」
「點蒼山!」他怒咆道。
六道派不正是在那嗎?「我們去點蒼山做什麼?」
「先滅門後滅師!」死老頭既然這麼想要他回去,行,他就如其所願地回去,回去鏟平那該死的地方!
眾人眼巴巴地看鳳求凰拉著棠四草走出旅店,他們倆才剛出去,匡匡啷啷的數聲雜響再度震得眾人心驚膽戰,待他們回首望向兩人先前所坐的靠窗席位,就見桌子已被劈成兩半,上頭的碗筷菜盤全都砸爛在地上。
旅店內一片沉寂,大伙咽著口沫,死瞪那塊被擊爛的方桌,表情比見鬼時還要驚悚——
「有那麼好笑?」
二樓靠窗席位上,也有對男女坐著。
泵娘家生得沉魚落雁,有股讓人難以忽視的仙氣,美中不足的是她神態淡然,此時她正看著對面坐著的男子,瞧他听完那群人講完江湖大事隨即笑倒在桌上。
項丹青笑了好一陣子,終于抬起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