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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征大將軍 第28頁

作者︰璐笙

他是一介忠臣悍將,死在沙場上天經地義,又何須掛慮!

瞅著于蒙,項丹青緊鎖眉目,默默吞下于蒙的指罵,當他才伸手要扶起他時,又遭來一陣頑強抵抗。

「走開!我不用你救,你立刻回去,否則我——」

「于大人!」項丹青再也按捺不住地喝道,他的手緊緊掐住于蒙臂膀,打死也不肯放。「你是我父親同袍,我怎可能見死不救?」

聞言,盛怒的于蒙身子晃了下,他眼中漸浮出薄霧,神情哀切,可吐出來話的依舊剛毅。「丹青,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爹為何會死?」

忽然听到有關亡父的事,項丹青怔在當場。

他從前不是一直不願提的嗎?

以往有得是好時機可以傳述此事,為何偏偏挑在這種惡劣的情形下向他吐實?

與項丹青愣著的神情相望,于蒙瞼上已是兩行清淚淌下。「你爹當初就是不顧別人的勸,執意回敵陣里救我才會喪命,懂嗎?」

乍听此話,項丹青的腦海瞬即如遭洪水沖過,洗得一片空白。

「丹青,別步入你爹後塵,我于蒙老命一條,已害死了他,不能再害他兒子也喪命,你爹扛著我欲殺出條血路時,嘴里念的全是你和你娘親的名字,他明知回頭就會喪命,但他仍是回來救我……你說你爹命該絕嗎?而你又應不應該!」

于蒙的淒厲嘶喊,聲聲刺耳。

項丹青先是仲怔看著于蒙不甘與慚愧交織的淚顏,再望著手中重劍,腦子里渾渾噩噩的,當年他爹離家時的身影又如鬼魅般在心湖浮現。

他那個心里只有國家的爹,永遠以背面對著家門的爹……

他以為,他的爹在戰場上無畏無懼,而爹的心唯有壯闊山河,並沒有他與娘親,甚至面對殺戮時,也不會一時膽怯的想回到家中重溫天倫之樂。

然而這樣的爹,卻在臨死前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和娘的名……

嗖——

如破風之勢般的羽箭從暗處射出,筆直朝項丹青眉心射去,眼見箭尖已咄咄逼近,項丹青瞬即醒神,連忙揮劍斬斷來箭,放聲大喝︰「有敵襲!」

他聲音方落,薄霧當中也傳出驚天動地的呼號,震得項丹青他們耳膜生疼。

數十名才從鬼門關回來的傷兵,眼看又遇襲,他們畏懼的貼近彼此,嗖嗖幾聲,數支暗箭再度發出,項丹青急忙揮劍,接連地斬斷箭支,然而仍有漏網箭支飛過他射死身旁幾名小兵。

「快退!」

項丹青以左臂壓著其余人向後走,每當他們退一步,那些躲藏在霧中的突厥兵也漸漸走出,他們舉著大刀,個個都是模樣凶狠地瞪著他們。

「你們快帶于大人離開,我掩護你們!」

傷兵們面有難色地互覷幾眼,似是有愧于放項丹青獨自面對敵軍。

沒想到項丹青會這麼說,于蒙的兩眼瞪得更大。「丹青——」

「快帶他走!」項丹青怒聲大吼,當左方射來飛箭時,他彎身躲過,隨即又抽起死去弟兄的劍,一把扔向方才朝他發箭的人,當下哀號聲起,敵兵中有人胸口插著劍倒地死去。「若想活命回去看妻小,就快走!」

似被項丹青點中心頭顧慮,傷兵們再見突噘兵凶狠惡樣,他們最後還是咬緊了牙,抬起于蒙掉頭便逃。

沒想到自己會被人這麼窩囊的架著逃,可心中卻憂慮項丹青安危,于蒙眼睜睜地看著項丹青與自己愈離愈遠,心有惶恐地嘶吼著。

「丹青,你會後悔的!你們項家僅剩你一條血脈,你不可以死啊!丹青」

于蒙的呼聲漸漸遠離,終至無聲。

仿佛感到耳根清淨的項丹青嘴角掛著寒笑,見前頭少說也有五十人的突厥兵揚著手中兵械,準備殺慘他這孤軍。

「要追上他們是不?’項丹青舉起重劍,挑釁地朝前方指去。「成,踏過我的尸身先!」

些許禁不起他挑撥的突厥兵憤然大吼,挾著熊熊氣焰殺向他。

項丹青遂投身入戰,以寡敵眾,他先是斬斷某人頸項,而後轉身躲過襲上肩頭的刀鋒,反手砍下對方臂膀,一把刀險險地劃過頰側,劃下了道血痕,他于是又彎下腰撿起一把染血大刀,同時使兩把兵器將想越過他身側的敵兵給刺死。

一旦有人妄想越過他殺向于蒙等人,他便會斬下對方腦袋,敵兵們見他這般驍勇,心里有所震懾,亦佩服萬分。

殺紅了眼的項丹青幾乎是渾身浴血,他喘息著,一夫當關似地擋在那兒。

我不再等你……

他已無家可回了。

這戰場是他最後依歸,項氏男兒的志向便在沙場,他不似他的爹,在最後一別思起妻小正等著他回家,且,他也無人等候了。

又有一名突厥兵殺來,項丹青一劍刺向對方,當敵兵驚疼、嘴里冒著血倒下時,他眼中也落下一行清淚。

你會後悔的!

他已無家可回。

他的心,絕不後悔。

「我絕不——」

玄黑色鎧甲的身影威武地揚超重劍,邁開闊步殺人前方站成一排的敵陣中,在他將殺進陣時,熟悉的破空銳音再度襲來,嗤地一響,他感到左腿上有股尖物沒入的創疼,令他痛得跪下左膝。

不可以在這里倒下,還不行……

項丹青粗喘著,折斷左腿上的箭支將之扔在地上,奮力地以劍支起身子,步伐踉膾地執意朝前方步步踏進。

嗖嗖嗖地又飛來幾支羽箭,猛然貫穿他的胸、肩,以及左臂,陣陣刺疼逼得他再度停下腳步。

他感到天地似在搖晃,眼前一片昏暗,那自箭傷淌出的血是黑的,從左臂箭傷流出的血隨著臂膀蜿蜒而下,落入掌中,將他掌心里緊緊握著的杏花香包給染髒了。

凝視著漸漸被染髒的杏花香包,他終于感到難忍的疲憊襲身,彷若肩負大石般的沉重,他跪下雙膝,右手卻仍是緊緊拄著劍柄未松。

擋在前頭的突厥兵們冷冷看著他,他們眼神已毫無殺意,反倒是有些激賞地覷著他那仍有不屈之意、緊握重劍的右掌。

在他朦朧的視野里,他看見那些突厥兵用他听不懂的語言交談,須臾,他們摘下頭盔向他跪下、慎重叩首,片刻後他們再起,一個個地自身旁走過,沒有人乘機殺他,似要遠赴東西道交會口的戰地。

不可以讓他們過去,萬萬不可……

項丹青心里響著這句話,他手里握著劍,隨時都可拔起斬殺身旁敵兵,然而這仗他已打得筋疲力盡,再無力氣可阻擋敵勢,僅能力不從心地自眼角余光瞅著一個個自身旁走過的突厥兵。

他的耳朵听不清那些遠去的隆隆跫音。

他的雙眼也朦朧地看不清遍地死尸,哪個是敵,哪個是我軍。

他只知道,這風吹來好涼,且還帶著陣陣杏香。

杏香啊……

他好想念那片故土,那十七歲時錯入的杏林,如同被世人遺忘的天地一隅,在那里沒有紛擾、沒有壯志、沒有干戈,有的只是片片落花,一群躺在木屋前空地打滾的獸,還有道縴縴麗影。

那道藏青色身影,她在樹下撿拾落花,拾首望著穹蒼的迷離模樣,每當風拂亂她的發,他總想為她挽向耳後,以指代梳,替她梳去發上愁絲。

皎白容貌若玉,他總在月色下細細端詳她,細數她濃密的眼睫毛,卻沒有勇氣在晴空下釋出對她的滿腔疼惜,現在回想,他後悔自己當初沒握住她的手,將心中對她的冀望,訴盡她耳里。

我在你心里難道沒有名字嗎?

那天,她生氣了,她絕望,他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她。

「芷漪……」

他微聲呢喃,握著劍的手松了,劍鏗然落地,染血右掌顫抖地伸向前方模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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