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劍如今已傳至他手,他有職責承繼亡父壯志,亦是傳承項氏為天下的祖訓,這些年來他再累、再怎麼危險地出入戰場殺敵,只要他手中握著這把劍,便無法忘懷父親最後離家時的身影。
雖然對于父親這模糊身影有著矛盾的疏遠與憂傷,可他仍是迫切地想知道父親最後一場仗是如何的剽悍,只是……
「于大人。」將過往記憶回溯至盡頭的項丹青陡然道︰「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提及此事,于蒙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怔愕。
「爹在玄武門究竟遇到了什麼困境,無法生還?’他從于蒙口中得知父親從前征戰事跡,有些戰況遠比玄武門還險惡,可父親仍活著回來,為何卻在那回戰死?
隨著他的問題字字句句月兌口,于蒙的神情也變得更加憂悒。
那神情是羞愧,是復雜的懺侮,項丹青目光直鎖在他身上,等待答案。
半響後,于蒙轉過頭去,避之不談。「你父親在戰場上如往常英勇,面臨敵軍,面臨死亡時依舊不畏懼……你記得這些便足矣。」
項丹青斂起眉峰,十多年來他只要向于蒙問起父親最後一仗的事,他得到的都是這種答案。
他已非從前的莽撞年少,即使父親死得如何慘烈他也承受得了事實,可為何總不告訴他父親死前的經歷?為何每每在提及這事,于蒙都會面露慚色?
難道……父親死得並非光明磊落?
思及有此可能,項丹青心神一凜,心急的開口︰「難道爹他——」
「吼吼吼吼吼吼——」
一陣足以穿破天際的咆吼隨風乘載而來,打斷了他將要問的話,亦震得城牆上駐守的兵與項丹青等人皆是驚愕。
被這聲咆吼嚇得心髒有些受不了的于蒙自哀傷中抽回神,直拍胸脯壓驚,他循著吼聲余音望向明德門的方向。「那是什麼聲音?」
被此聲吼得心房顫動的項丹青與于蒙望著同一個地方,他眯緊雙眼,神情迷蒙。
這聲音怎麼好像在哪里听過……
尚在思考此聲為何物所發出,城牆梯那頭又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而後,一名來自明德門的將士連滾帶爬地上梯,最後還讓石階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于大人,不好了!」摔跤的將士即使趴在地上,仍要大聲告急。「明德門那里來了好多野獸,弟兄們驅趕不走,還被其中的獅子給咬傷了!」
項丹青神色微微一變,瞅著那名來報的將士。
「獅子?!」于蒙臉色劇變。「混帳!此種凶獸你們還放行入城!」
「于大人,那些獸來勢洶洶,我們關門不及……」
于蒙本想繼續責罵,可明德門再度傳來的獅吼比先前更讓人驚怕,于蒙啐了聲,盡快下梯趕往明德門,項丹青也緊跟在後。
他與于蒙在大道上急奔,愈接近明德門,獅吼、百姓的惶喊以及將士們的厲暍之聲,益發清晰。
听那獅吼,項丹青心頭有股心思千迂百回,可總是抓不穩這心思忐忑到底是為何而生。
明德門在即。
跑了段長路的于蒙及項丹青先後在明德門附近停下,他們愕張著眼,瞧這片前所未有的混亂將向來有條有序的明德門搞得一場胡涂。
百姓們有的倉皇奔走,有的圍觀,而負責把守城門的將士們則是將明德門牢牢包圍,大聲吆暍著似在驅趕什麼,里頭也不時傳出令人害怕的獅吼。
看著將士們身影雜亂交錯、兵械揮舞,項丹青凝神專注地觀看,隱約可見某道棕色獸影在其中迅速移動,還有許許多多縮在城門內的弱小山獸。
這獅子真怪異,為何山里不待卻跑到京里?
包詭異的是還帶著其他野獸,簡直就像個領頭在帶從屬似的。
他從前是見過這奇異陣仗,就在他與袁芷漪初識的杏林,那林中一只只的獸和平相處,不打不鬧,且巧的是,它們的領頭也是只獅——
恍若發覺何事般,項丹青原本皺緊的眉猛然松開。
那雙怔怔望著明德門的眸子,有些懷疑、有些錯愕,卻也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懊不會是——
利劍自鞘中拔出的聲響尖銳地傳入耳中,項丹青還不及轉頭看是何人抽劍,就見身旁的于蒙揚著利劍沖往明德門。
「畜生,竟敢闖入西京!」
見于蒙沖向明德門似打算去殺那頭獅子,項丹青也心慌地追去。「于大人!那頭獅子不能殺!不可殺啊!」
池街入圍嗜明德門的兵陣中,將士們殺聲掩蓋了他的呼喊,他伸長手臂幾次差點攫住于蒙,可總在那差距不到毫厘的時候,又被躁動的將士給撞開。
他目光驚慌地望見城門口的情況。
丙如方才來報的將士所說,有只渾身帶血的凶猛獅子正在城門口與兵搏斗,可力抗兵卒的猛獸不僅有它,另有只老虎伴在獅子左右,同樣是渾身浴血的在與將士們相抗,仿佛拚了命也要守護那群在城門內害怕地縮在一塊、毫無攻擊力的瘦弱獸群。
眼見那兩頭浴血凶獸,項丹青心匠的猜測也終于得以證實。
真的是它們,那些待在杏林里的獸!
「不可以,不可以傷害它們!」項丹青急躁大吼,身旁的人卻一逕朝獸們叫囂,根本沒把他的話听進耳里。
那兩頭擋在城門口的獸,已血染一身且疲憊非常,眾將士佔了上風,他們操戟指著獸,將兩獸逼得無退路,只能愈靠愈攏,凶狠地露牙朝將士們低吼著。
「把它們全殺了,以避免在西京里造亂!」
于蒙渾厚威喝在前方響起,霎時殺聲大作,在將士們要齊力了結兩只困獸的性命之際,項丹青奮力推開旁人朝城門口沖去,他抽出腰間佩劍,眾人但見眼前有道鋒芒閃過,下一刻,他們手中的長戟已遭人斬斷。
鏗鏗鏘鏘的兵器落地聲不絕于耳,那些將獸群圍堵的將士匆見項丹青擋在獸前,皆是一瞼驚愕。
「誰敢傷它們,別怪我不客氣。」項丹青舉劍,冷目環視將士們。
將士們先是看著手中斷戟,再看項丹青那臉肅殺,他們害怕的後退,不敢與他硬拚。
萬萬沒想到項丹青會在這時冒出,還偏袒這兩頭凶獸,于蒙怒得瞼色漲紅,大聲喊道︰「丹青,這些獸要是進了京會吃人的!」他作勢要朝左邊前進,卻讓項丹青以劍擋住。「你這是……給我讓開!」
「于大人,你听我說,這些獸無故來西京必有原因,它們不會傷害百姓。」不願與于蒙對立,項丹青只能好聲勸言,
「不會傷害百姓?那方才給它們弄傷的弟兄們怎算!」
「于大人,這些獸有人飼養,你暫且先讓我收留,我會找到它們的主——」
「胡扯!」于蒙愈听愈覺得荒唐。「獸與人怎可相處?你給我立刻讓開,否則我——」
于蒙充滿怒火的罵書,猝然止口,神色錯愕。
疑惑著于蒙為何突然把話說到一半的項丹青,驀然感到周遭詭異的沉默,他將視線謂往其他將士,發現其余人也和于蒙相同的呆滯。
他們像是被什麼東西攫走聲息,只能呆呼呼地朝城門內愣望。
「不準……」
氣若游絲的細嗓在他身後微弱透出,在這嗓子出聲的同時,也如同數道縛絲,緊緊縛住項丹青的身心,讓他僵于當下。
這聲細嗓,虛弱得教人心碎,項丹青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悸動,徐徐回身看去。
城門內,自那群瘦弱獸群聚圍的中心處,冒出了一名女子。
泵娘烏發披肩,著一身藏青色衣裙,她只手撐住牆壁,支住虛弱地搖晃不停的身子。
她嘴中呢喃著字句,可沒人听得清楚,須臾,她抬起臉來,縱使臉色蒼白,可容顏清靈依舊,有那麼一瞬間,讓在場將士皆以為自己是見到神仙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