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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繩紀事四簿 第8頁

作者︰林如是

真是!地方也不小,人又不多,怎麼偏偏這樣和人礙上了路?!

「對不起。」對方禮貌比個手勢。那個男人她看過,游利華提過叫什麼許還是姓許──

是李雲許。他覺得也好像在哪里看過徐愛潘。皺皺的襯衫、牛仔褲,只到下巴長的清湯掛面頭……想起來了。在KK。那個洗手間的走道。

他瞄一眼她手上的書,敞開袋子里的薩曼金,不禁挑了下眉毛。

「買書?」李雲許下意識地多看她一眼。

「欸。」徐愛潘有些不自在。

她當然沒必要解釋她買這些東西要做什麼,但很難保證別人會怎麼想。尤其她不是買一本兩本,而是一堆。

「呃,我好像擋了你的路。」李雲許表情不動,側開身子。

「謝謝。」徐愛潘略微側身走過去。甬道太狹窄,肩膀踫上他的胸膛。

他們的相遇是這樣︰他西裝筆挺,神情端整;她手上抱了一堆黑蕾絲小說,還提了一堆薩曼金的情色錄影帶。

所以一開始就有太多不可說。太多的曖昧存在里頭。

不到一個月,徐愛潘就寫完一本十萬字的情色小說。把黑蕾絲加薩曼金搬到中國古代,再加上一層朦朧鏡頭的紗帳。老編有些訝異,但也沒說什麼。這反正只是潮流。

「你真的就這麼下海了?!」游利華翻翻她保留的底稿,說得像掛牌賣藝的青樓艷妓掀簾子賣身。

「是啊。」徐愛潘從正在讀的書頁里抬頭,笑了笑。

「這樣也好。反正都是賣,沒差。再說,你上回那本講情婦的,在網路上被批評慘了,你知不知道,情不情、愛不愛的,又提供錯誤的示範思考。寫言情小說哪能像你這麼搞法,誰要看啊?!」

「不知道。」徐愛潘又笑。她沒電腦,也不到網路咖啡店,別人怎麼批評她全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嘿,小姐,你未免太褻瀆你的讀者了吧?」

哪那麼容易就褻瀆這、褻瀆那的。其實知道市場的需求又怎麼樣?總不可能神奇的一下子就寫出甜酸苦辣所有佐料皆備,愛恨情仇外加冒險報復殺戳元素十足的濃烈精采叫座的東西。

「難怪沒人要看你的東西。未免太失敗了。」游利華一逕說她的風涼話。

徐愛潘懶得回話了,繼續看她的書。游利華好奇湊過去,說︰「你在看什麼?那麼專心。」

她只好又停下來,給她看書的封面。卡爾沙根的《億萬又億萬》。

「你看這個?」游利華挑挑眉。「上回你看那個佛洛伊德的《夢的解析》,再上回是《國家地理雜志》,更上回是《古埃及史》,現在換卡爾沙根了。小姐,你都不研究研究人家是怎麼寫愛情小說的行嗎?你賣的畢竟是通俗文學,不講形而上,愛恨情仇到底才是最重要的。」

游利華不愧是在報社副刊混的,頭腦清楚得很。

「我也有研究的。」徐愛潘比比角落那堆黑蕾絲。

游利華看了,露出詭異的表情,眉毛又是一挑,說︰「你打哪搜來這些寶貝的?」隨手拿起一卷薩曼金。

「當然是買的。」

「那麼,這些就是心得嘍?」游利華拍拍那疊影印底稿。

「大概吧。寫起來也沒有想像中困難。」原本這種東西,狠狠拆穿它遮掩的簾帳,簡單得就不過是那麼回事。

「當心被讀者撻伐厭棄。」游利華杞人憂天。

不過,她根本擔心不了那麼多。讀者會的。邊讀邊罵。但已經決定的事、存在的事,罵了又能怎麼?他們還只是邊罵又邊讀。

「對了,」游利華想起什麼似,說︰「你還記得那個李雲許嗎?前些天我在KK踫到,他跟我問起你。」說到最後,表情變成了一個疑問。

徐愛潘呃一聲。游利華不放過,寫滿問號的一團大餅臉湊上去礙眼,她不得已,只好把與李雲許不巧「狹路相礙」的事據實稟報。

「哈哈!」游利華大笑起來。「真有你的!阿潘。難怪他會問起你。你真會替自己制造‘深刻印象’啊!」

當時不覺得尷尬,被游利華這麼一笑,反倒覺得難堪起來。徐愛潘惱羞不禁成小怒,嘴巴一扁,說︰

「真有那麼好笑嗎?」

游利華揮擺雙手,跳舞似,光腳走出房門,邊說︰「你倒可以把這一段寫進你的小說。保證經典。」

這話當然听不得。剛再打開書頁,游利華的大嗓門從她房間那頭傳來。

「對了,阿潘。晚上KK的耶誕派對你去不去?」

徐愛潘反射地搖頭。然後才想起游利華看不到,剛要開口,游利華旋風似已經刮進她門口。

「別跟我說你不去。你一個人待在家里做什麼?孵鴨蛋啊?」

「天氣怪冷的,我不想出門。再說,我沒衣服好穿。」

她有很多好理由不想出門。第一,寒流提早來襲,巴巴跑出去吹北風自討苦吃。第二,幾乎每家商店都無恥兼沒創意地因襲舊習加上互相抄襲,掛上一棵耶誕樹或播著一曲曲喜氣洋洋的音樂,她討厭那種濃濃的過節氣氛。第三,她除了襯衫牛仔褲,沒什麼參加派對的金光閃閃的衣裳。第四,參加派對的人,不想可知都是長了一個鼻子兩只眼楮,沒什麼可驚奇。第五……

像這樣,她可以舉出一百個理由。

好比一百個理由為什麼愛你,為什麼不愛你;為什麼會放屁,為什麼不放屁。以此類推,不勝枚舉。

「不需要特地打扮,就穿你平常穿的就行了。你不去會後悔的。KK老板提供了派對模彩一項大獎,三個月的免費招待。其他那些偶爾會在KK露個面的出版社雜志社老板大爺,也提供了一些獎品。不模白不模!」

便泛說起來,KK似乎成了某種型態的「文人會社」。不過,去KK的其實多半是在它附近的出版社雜志社或報社的工作人員。作家們大概自有他們三兩成群的自我的沙龍。

「有那麼便宜的好事嗎?」天下絕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只要買張一千元的餐券就可以。酒任你喝、小點心任你吃。人家錢也不是自己‘暗杠’起來,都會捐出去的。」

雖然這麼說,對她來說還是挺不劃算。她又不喝酒。

「好了,就這麼說定。派對九點開始,不過你可以不必那麼早到。我十點下班。你在那之前過去就行。」

「小游──」

「說好了就別反悔。」游利華伸手一拍,根本不給徐愛潘申辯加拒絕的余地。「我走了。上班要來不及了。」

游利華拍個手,順手撈起一本黑蕾絲。

「這個借我看看。」對徐愛潘眨個眼,扭著走出去。

徐愛潘抿住嘴笑。嘲笑自己的笑。

每次都這樣半推半就,顯得她多不情願似,不得已地被游利華拖去那些聚會場合。其實又不是小孩了,她真要不情願,游利華就算找十頭牛來拖她也拖不動。

呵,下意識里她是這麼虛偽,哎!懊死的,看了太多的佛洛伊德了!

她跳起來,沖到洗手間。

很褻瀆又不衛生的,但看再多的卡爾沙根,明白一些宇宙人生怎麼樣,也解救不了她,消滅不了她肛門口的痔瘡。

世界上沒有偶然這回事。

偶然是戲劇及小說里必要的元素,但真實生活中,它應存的機率極低;男與女不會偶發性的一再相遇又相遇,多半得經過刻意性的安排。小說之所以為小說,就因為它的偶然的元素,可擺放在現實的這個社會中,那就成了虛假的成份,成了構成那現實的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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