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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洲的星空下 第14頁

作者︰林如是

「你上回彈的那首曲子——」舒馬茲楊忽然又開口,「叫‘星空下的情人’是吧?再彈一遍。」

我有些訝異,照他的話彈起來。

這首曲子是我爹邂逅了我母親大人後,夜夜輾轉,相思而不能成眠,為我母親大人而作的。只為我母親大人一個人彈,從不曾公開發表。

很浪漫對吧?

听過這故事的人都很感動。尤其是女人。我家的男人,浪漫得……

彈到中途,舒馬茲楊忽然加入,與我四手聯彈。我不禁轉頭看他。我們並坐著,他的腿輕踫到我的腿,我們的肩膀微微踫觸著。

我驀然想及杜介廷,驟然停了下來。

我爹是個浪漫的男人,「星空下的情人」太纏綿。我听過我母親大人彈它一遍又一遍。現下這一刻我沒心情。

「今天就到此為止。」舒馬茲楊說︰「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一口回絕。

「你今天心情很不穩定。」琴音就听得出來。

「沒有。」我不承認。

「一起去吃飯吧。」他站起來。等著。

「弄傷我的手的補償嗎?」我的心地壞起來。

舒馬茲楊臉色變了一下。「你可以去投訴我。」

我只能惡狠狠的瞪他。他始終沒道歉。

「一起吃午飯不會有事。午飯是應酬,晚餐才是約會。」他說。

「我不擔心這個。」我不想跟他吃飯。「也不要應酬。」

我連補償都不想要。起身走出去。

******

真的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坐在舒馬茲楊的車子里,就在他身旁。街對面,是昨日杜介廷和我分手的街角。

「你還要跟著來嗎?你應該有約會吧?」他沒道歉,我也不道謝。

「約會是晚上才約的。現在這時候,是應酬。」舒馬茲楊沒讓我的刻薄佔便宜。

我意識到我受了傷的手。嚇!他弄傷了我的手,所以當一趟免費司機應我的酬。

我一點都不會領情。

推門進咖啡館。我也沒有把握杜介廷和章芷蕙會不會在里頭。

我想和杜介廷再談談。只要他肯跟我談,也許能挽回什麼。

我要了一杯咖啡。有人跟在我之後進來。是舒馬茲楊。

他走向吧台。

許多人認出他,引起了一陣小騷動。舒馬茲楊在樂壇的浪頭就算已淘過,余波仍然在蕩漾。尤其當時,是他自己嘎然主動斬斷一切,原因不明,就變了傳說。

一杯咖啡我喝了半小時,沒讓我白等,第二個半小時,杜介廷擁著章芷蕙推門進來。

看見我,杜介廷楞了一下,走了過來。章芷蕙跟著過來,看仇人一樣看著我。

「理兒……」杜介廷的聲音听起來倒有幾分過意不去。

「你想怎麼樣?」章芷蕙目光發狠,不退讓又理直氣壯。

談起戀愛,好似女人總是比較奮不顧身,比較張牙舞爪。

我看看杜介廷。什麼都不必再談了。

母親大人在維也納浪漫地邂逅我爹,我到底沒有我母親大人的運氣。

剩下半杯的咖啡我沒喝完。我不要了。

結果跟杜介廷一句話也沒說到,我啞了口,推門出去。

舒馬茲楊跟著出來,我也不吃驚。我想他有點閑。

我沒有哭。傷心是有一點,難過也有許多,偏偏眼淚就是擠不出來。根據一些心理學的理論,如果我能嚎啕大哭,對身體或許比較好,對情緒也有幫助,或者悶在心口,抑郁成疾,也許會得內傷。

我沒說過,我不太喜歡弗洛依德或容格心理分析那一套。日耳曼是個太實事求是的民族,不怎麼討人喜歡。

「喂——」舒馬茲楊抓住我。他不是一個親切的人,但連他也以為我大概迎風在掉淚。

「干嘛?」我皺眉。干干燥燥的眼眶和臉龐倒教他意外。

他示意我跟著他。上了車,我說︰「你不去約會嗎?時間不早了,下回去準備來不及。」

他點了根菸,吸了一口,看我一眼。「如果你想哭,我不會介意。」

這個人以為他是什麼?神父?等我告解?

「是不是你還要慷慨的借出你的胸膛,讓我俯在上頭哭?」我諷刺。我不怕他了。沒所求就不怕了。

「如果你需要的話。」

舒馬茲楊一本正經,卻教我恨了。

他全看到了。聰明的他以此類推,大概全部都了然。

「情緒渲泄出來會比較好。這里沒有別人——」

「你就是別人。」我打斷他。

「你可以當我不存在。」

我不想說話了。撇開臉。

「劉理兒,你這樣對你自己沒有好處——」

「你一定要我哭嗎?!」

「我看你壓抑得很辛苦。既然那麼在意,就不必裝得毫不在乎——」

「別說得你什麼都知道似!你自己呢?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對他大吼。「別人苦不得有機會站上舞台,你偏要裝模作樣拒絕慕尼黑國家劇院的邀請和瑪琳夫人的贊助。你想表示什麼?不屑嗎?你舒馬茲楊是天才沒錯——但你的輝煌過去了,江郎才盡罷了!」說到最後口不擇言。

哦,我不是有個性,我只是惱羞成怒。

「你——」舒馬茲楊的藍眼珠窄起來,臉色鐵青得嚇人。

他揚起手臂。我以為他會打我,但沒有。他忽然發動車子,沒有示警,一下子就飛沖出去。我的胸膛狠狠撞了車座前緣,又彈了回去。

車子瘋了。超過速限,瘋狂地四處飛撞。下過雪,路滑,很容易失控。

「舒馬茲楊……」我受不住。全身被撞得發痛。

他沒理我,繼續橫沖直撞。突然,車子拐進一條小巷子里,煞車不及地沖撞上一堆擺放整齊的垃圾桶。

我下意識閉上眼楮,身體側弓,緊緊抓住椅背。

直到天地都安靜了,舒馬茲楊冷冰冰的趕我下車。

「出去。」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神是狠的。

「冰天雪地的,你要我自己走回去?」我全身都在痛。

「那不關我的事。」舒馬茲楊身上流的血不是溫的。

「可是關我的事!」我叫起來。我連身處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至少要送我到最近的地鐵站。」

「我沒那個義務。」

「你有!」

「笑話!憑什麼?」舒馬茲楊居然冷笑起來。

我壓下氣。「是你將我帶到這里的,就有義務將我帶回去。」

「我可沒有綁住你手腳押你過來。」

「舒馬茲楊,你紳士一點。」我瞪著他,一點都不懷疑他會將我丟在零下一度的雪天里。

「我本來就不是紳士。出去!」他的語氣更冷。

我不動,和他冷刺的目光僵持著。

「你不出去是不是?好!」他打開車門,丟下我,頭也不回就那麼走掉。

「舒馬茲楊!」我早知道會這樣。一定會被他丟下的。

車子陪著我也無濟于事,我不會開車。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心情太惡劣的緣故,我不想跟任何人類說話。折騰到了快晚上十點,終于才到家。

又冷又累的關系,我抑不住的顫抖。胸前鎖骨下青了一塊,手臂也有多處瘀傷,就連胸側也青紫一片。

我呆呆望著,手腳冰冷。懷念離開已久那亞熱帶的島嶼、太平洋湛藍的海。太平洋連到地中海,我就又看到舒馬茲楊地中海藍的冰冷眼眸。

第六章

右手背的傷讓我休息了一個禮拜。我已經不願去想後果,做了只把頭埋在沙坑的鴕鳥。

我打電話給曼因坦教授。只是問候,打擾他的清修。

「是不是有什麼事?」教授畢竟活得久、看得多,一半成了精。

「沒有。」我忙不迭否認,卻又畫蛇添足的加一句︰「呃,教授,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將我介紹給舒馬茲楊先生?」

曼因坦教授呵呵笑兩聲,笑聲一副「來了」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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