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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洲的星空下 第12頁

作者︰林如是

比起舒馬茲楊身上的味道,此刻籠罩我的冷香感覺還要溫暖一些。我又多噴了幾下,直到鼻子因聞多了那香氣而麻木。

第五章

十多年的練功到底不是白費的。經過三個禮拜的垂死掙扎,我終于擺月兌被節拍器控制的恥辱,在舒馬茲楊的許可或者說命令下,開始了蕭邦的練習曲。

他只準我彈練習曲。

一切從頭來。我像成人從頭學走路。練習曲訓練彈奏的技巧,就如在打地基,是必要的必要。

作品一共十二首的練習曲,舒馬茲楊要我一首一首的來。

這些練習曲,我彈過一遍又一遍的。我偏愛第三首的E大調練習曲。雖然它太流行,電影配樂用它,流行曲剽竊它,人家說庸俗。但蕭邦寫得簡簡單單,沒有太繁復的枝枝葉葉,素面就足以撩動人。

可是今天我怎麼也彈不好。

明天是情人的日子,想著杜介廷,我的嘴角藏著笑,心情左右浮動,沉澱不下來。

「劉小姐,」我準備要放棄了,舒馬茲楊的秘書敲門探進頭來。「舒馬茲楊先生臨時有事,改在下午上課。」

我點頭。秘書禮貌修養過人,從不直呼學生的名字,總是稱呼我們「先生」「小姐」。她現在能準確的念出我的姓氏發音,倒讓我受寵若驚。

不管舒馬茲楊有什麼事,都不干我的事,我只能乖乖的練琴。但我的心情浮動,其他的人不知道是否也一樣的浮動沉不住氣?總之,不斷有人從琴室外走過,有一股騷亂的氣氛在寧靜中蠢蠢欲動。

我耐不住,出去喘口氣。

走廊那頭圍了一些人,後續有人正聚集過去。我看有些人跟我一樣,表情茫茫的,不明所以的看望彼此,都在奇怪究竟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跟著湊熱鬧。

終于,事情來了。

一大半的人,根本不知發生什麼事,盲流似的跟著潮水前進。我跟在盲流叢中,終于被堵住,然後看見舒馬茲楊雍容盡職的秘書板著臉阻止盲流再竄進,幾名西裝筆挺的技務人員趕著大家離開。

結果,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明所以聚來的盲流,也不明所以的散開。我站在後端,盲流潮從我身旁兩邊退開的時候,我遲鈍的尚不知是怎麼回事。忽然之間,下午五時退潮似的,沙灘上光禿禿的就只剩下兩三個人,包括了我。

「你們還在這里做什麼?有事嗎?」秘書仍一副處變不驚。

然後,我就听到了。

聲音不大,搗著嘴巴悶吼似,听得出那發出怒氣的人極力維持的教養及百般控制的禮儀態度。

然後,一聲頻調低、不顧後果的男聲竄起,刺穿先前那還悶悶作響的吼聲,成了爭執。

「請別在這里逗留!」秘書瞪眼趕人。

我瞄了那緊掩的門扇一眼。關不住的聲浪持續溢竄出來,听不出在說些什麼,但感覺得出那對峙的火氣。

我動作慢,後知後覺。當我意識到什麼,警覺的想拔腿走開時,踫一聲,那緊閉的門猛然破開,舒馬茲楊臉色鐵青、殺氣騰騰的沖了出來。

我躲避不及,被舒馬茲楊刮起的颶風掃到牆壁。秘書追喊了舒馬茲楊一聲,順道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等我回過魂,門里走出一個高姚的金發貴婦。她穿著合宜的半色套裝,乍看四十多歲,但保養得宜,我知道她最少有五十了。她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兩層間維持著她雍容的身段,但眉尾處有著一股冷淡。

我沒等到她看到我,就趕快識趣地離開。

心中忐忑,我或許是目擊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想著,不禁笑出來。又不是殺人分尸案,什麼目擊!這麼就拋到腦後,施施然走到餐听,買了一杯咖啡。

「黑森林」蛋糕甜中帶酸,沁著濃烈的酒香。我不喜歡甜也不喜歡苦的東西,卻在這里綴著咖啡和蛋糕。

一杯咖啡還沒喝到一半,鄰桌來一對女孩,竊竊說︰

「看到舒馬茲楊夫人沒有?」

「看到了。還是那麼雍容華貴。我要有她的一半就好了。」

「听說她和舒馬茲楊先生狠狠吵了一架。」

「真的?」

「嗯。就在舒馬茲楊先生的辦公室。」

「怎麼回事?」

「哦……」女孩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好像是舒馬茲楊先生將瑪琳夫人送的禮物退回,拒絕她贊助他演奏會的提議——」

「舒馬茲楊先生生要再公開演奏了?!」另一個女孩驚呼起來。

「不。這好像是舒馬茲夫人的意思。舒馬茲楊先生不答應,這才發生爭執。他回絕了慕尼黑國家劇院的邀請,又拒絕瑪琳夫人為他籌備贊助的復出演奏會,這才引得舒馬茲夫人親自出來。結果,就是那場騷動爭執了。」

「唉!舒馬茲楊先生還是……」語氣有說不出的失望。

我已經將咖啡喝完,把蛋糕吃光。

陽光底下不會有新鮮的事。我想也是。

舒馬茲楊到底是遮蔽過樂壇半邊天的人,他有這樣的條件落拓頹唐。連淪落,都是那樣優美得教旁人嘆息心痛的姿態。

這或許也因為他長得好看吧。有魅力又有才華的人的淪落,才會特別教人感到惋惜和失落。

我這樣想,不平衡又刻薄。

母親大人說,美麗的女孩要有美麗的心。

我也許應該厚道一點。

******

原以為下午的課該會取消,也這麼預期,所以當舒馬茲楊出現時,我中等程度的訝異一番。

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不只是不好看,簡直難看。平常他就沒有給過我溫良和悅的臉色,因此這時他鐵青的表情也沒讓我一百分的緊張。

只是,這時我突然不合時宜的想到,有些女人總自虐地迷戀那種冷漠傲慢的男人,像舒馬茲楊這樣。他越對她們不兩不客氣,她們越是瘋狂。

常常,我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愛情其實是要兩情相悅才好。單相思、暗戀、一廂情願、自己一頭熱的喜歡只是自尋苦惱。

但對美麗英俊有才華的人,人們都無限度的包容。舒馬茲楊令人不愉快的性格也就那樣被美化成「才情」的一部份。

當然,我是以我的觀點角度看他。他對我的態度差勁,可他不是對其他人都這麼差勁。有一點我想不明白,他似乎是不情願收我的——呃,不是「似乎」,是「根本」,但他卻勉強了自己。因為那個勉強的情緒,所以總不給我好臉色。

消極時,我就這樣胡思亂想。其實我不該把每個人都和親切和藹的曼因坦教授比擬。唉唉!我真懷念溫暖可依可靠的教授,懷念維也納那富麗堂皇的歌劇院——

「發什麼呆?!專心一點!」舒馬茲楊大聲叱暍。

「對不起。」我連忙收心。

今天練習的還是蕭邦練習曲。作品編號十第十二首,C小調,俗稱的革命練習曲。三分鐘不到的樂曲,我怎麼就是表現不來左手的澎湃及右手的呼喊悲憤。

完全沒辦法。我融不進那個心情。

想著要見杜介廷,想著情人節和他攜手漫游柏林街頭,我的心情是纏綿的,激蕩不出革命的悲情高亢。

反覆的一遍又一逼,我始終彈不出那激昂。舒馬茲楊不好看的臉色青白交替,越來越加的難看。

「不必再彈了!」他爆發了,暴吼一聲,抓起一旁的活頁筆記夾用力泄恨的朝我擲丟過來。

我來不及吃驚意外,反射地伸手擋住臉,活頁筆記夾尖利的角緣順勢砸在我頭上,在我右手背上劃下一道尖銳的傷口。

我看著血冒出來,沒意識到疼痛,只是不敢置信地瞪著舒馬茲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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