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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教師 第9頁

作者︰林如是

「我過去好了」他看看時間,拿了帳單,起身說︰「我得走了,下午第一堂有課,必須先準備。」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就是那樣。

他對唐荷莉擺個手。在大庭廣眾下,他沒有太溫柔親昵的習慣。

就是這樣了。他不應該想得太多,不應該陷溺在那模糊的記憶里。他應該把那顆星球忘掉,將那朵枯萎的玫瑰丟棄。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沈冬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四月里仍微微薄涼的空氣。

※※※

回到學校,還差十分鐘才上課。剛要踏進辦公室那剎那,他念頭一轉,腳步又踅回去,一點躡手躡腳的,不想引起注意。

「啊!沈老師——」坐在他隔壁的、戴副厚厚眼鏡的施玉卿,教數學的,還是看到他了。

他只好回頭。她對他比比電話。

走過去,擠了一個笑容。施玉卿擠個描了夸大的「血盆大口」笑容,曖昧說︰

「哪,找你的,一個年輕的女孩哦。」

一個月偶爾幾次——雖然不常——總會有「年輕的女孩」打電話找他。大抵是畢業的學生敘舊,或者以前開畫室時認識的朋友。對的,曾有那麼段時間,他在他小小的畫室里開過班、授過課。後來就放棄了。太麻煩了。來來往往的學生,來來往往的認識不認識的人,攪皺他生活原本一池平靜的水波。

平常能不接電話,他就不接電話,結果住處找不到,就找到學校。他不用行動電話。方便是方便,但,怎麼說?太束縛了,老是帶個東西在身上,挺煩人的。

為了這點,唐荷莉嬌嗔過幾次。他也想過妥協,但終究還是保全了生活的平靜。說真的,他實在不怎麼喜歡電話叮鈴的刺耳聲。

「喂,我是沈冬生。」他發現王淑莊抬頭看他,不巧視線正好踫到的。他只好草草的扯扯嘴角當作是笑,同時略略背開身子,避掉王淑莊的視線。

「嗯,沈——」對方頓了一下。「嗯,老師——」停頓的那麼生僵,像是不習慣那個稱呼。

「我是沈冬生。」他重復一次,把話筒從右手換到左手。

那個聲音听起相當陌生,陌生中又有一種突兀的似曾相識感,偏偏他又想不起來,心中頓時間布滿不舒適的疙瘩。

話筒那端凝滯了一會,他正覺得奇怪,略低的、甚至帶一絲沙啞的那聲音——好像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般——不帶任何重量的低蕩進他耳里。

「我是徐夏生。」

啊?他愣住。

曾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他想過假設與她,如果可能,與她重逢、重相遇的情景;卻沒有想到,真正發生時,他卻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听不出來是她。這是怎麼回事?

哦,不,他只是……只是……太突然了,他沒意料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尋他。一點都不戲劇化!

他啞然失笑起來。戲劇化?他在想什麼?三十多歲了,他居然還殘存那種夢幻的風花雪月遺骸?

敏感地覺得有目光盯視,不舒適的異樣感。他轉個眼,發現是王淑莊。他若無其事的換個姿態,面向牆壁,只讓人看到他的背。

「好久不見了。」僅就這一句就夠了。這一句就已經說明他仍然的記憶,他仍然的相識。

話筒吱吱有些雜聲。徐夏生好像釋然了。她不禁覺得溫然起來。她是否怕他已經忘懷?

「嗯,沈……、老、師……」對那稱呼,她又頓一下。果然是不習慣。想想,從前從前,她就沒有那樣叫過他。

他輕笑起來。很輕,不讓人听見。

「好久不見。你好吧?」很公式的問候。

他忍住笑,正經回答︰「還不錯。你呢?」其實好不好,哪一句就說得透?但這麼多年的距離生疏,總需要一種儀式、一種祭禮來消除那隔閡吧?所以,她才會有那麼公式的問候?

「還好。」果然,她也只是一句輕輕帶過。哪里說得清哪!

「我——」她開口又頓住。

他等著。

「我在這附近,正巧經過,所以——」他听著她尋著籍口。但她卻放棄了,突然就放棄。「我正巧經過附近,所以,呃,打個電話問候——」

說謊。他打斷她︰「你現在在哪里?」

「啊?」短暫的錯愕沉默。他彷佛可以瞧見她那蒼白的面容。「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我有事到這附近,所以——」她又停頓,然後嘆一下,終於說︰「其實都只是藉口,我是專程來的。我現在在『Is』這里。你今天忙嗎?有沒有時間?可不可以和我見面?」

這些話她一鼓作氣說出口,像是怕停頓了就不再有力氣或者,勇氣,再說出口了。

而且,那些話,她一定在心里醞釀許久了,反覆咀嚼著,在她吞吐難言的那段時間,時而在她心里盲竄,時而又退縮。

「我待會,嗯,今天下午……」沈冬生瞄一眼課表,思索著。

今天下午他滿滿三堂課,外加課後社團活動。

「你有課是不是?我可以等——」

「不,你等我一下,我半個小時後就過去。」管它的!蹺了課再說。學生可以蹺課,老師應該偶爾也可以吧?

就說是感冒傷風好了。

「真的可以嗎?」

「當然。等我一下,待會見。」心情異常的平靜,沒有他預想的心跳。

他應該會認得出她吧?記憶中的她,藍色的、憂傷的玫瑰……

第四章

宗教這種東西,信者恆信,不信者就是不信。活在這世上,每件事都要有個證據,那太困難了。但這一刻,沈冬生第一次覺得,冥冥中也許真的有股牽引;走進咖啡店,他不需張望,一眼就認出了徐夏生。他甚至比她先發現她。

他走過去,停在她面前。這時間店里人不多,摻摻雜雜的男女還是令人稍稍眼花撩亂。他一眼便看到她,並不是因為她特別突出,或者特別引人注意,相反的,她沉寂在邊角里,渺暗得,但他就是看到了她。

也許是因為她的穿著。她穿得相當簡單,褪白的牛仔褲,微藍調的冬季長袖襯衫,下擺半扎在褲帶里。秩序中帶股凌亂。

她抬起頭,看見他。眼神「啊」了一下,慌亂地站起來。

「我沒認錯人吧?」沈冬生合起笑。

她一逕搖頭,微微的,不知所措似的臉紅。

令他想起當年他說她的畫是中國水墨畫的再出發時,她困窘的模樣。

「坐吧。」他頷頷首,倒像是招待她的主人。

徐夏生這才靜靜坐下。她不只穿著亂,那頭發也是凌亂狂野的不肯服貼;還有,她的心也是亂的,不安分的跳個不停。

「很抱歉,突然的找你……你很忙吧?」下午時分,她想他的課應該是滿的。

「沒關系。」他請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假。就算只談十分鐘也罷,都無所謂,他本來就沒心情上課。

重新看到她,原本要模糊了的記憶又清晰起來。多遙遠以前的日子了?突然教他想嘆息。

「你這些年都在做些什麼?一直沒有你的消息——」他猛然停住。不,半年前,她捎給了他一顆星球。

服務生來。沈冬生看看徐夏生杯里動也不動的黑黝咖啡,要了同樣的一杯咖啡。

「其實,」他說︰「今天一早上我已經喝了一筆筒的咖啡。」

「你還在用洗筆筒喝咖啡?」徐夏生微微笑起來。

她在笑?一種奇異感貫穿沈冬生。他不由得盯住她那個笑,緊抓住那一瞬間。

「你還記得?」她笑了。發生了什麼嗎?不笑的她,如今為何?

「有些事不太容易忘得了。」徐夏生偏了偏臉,微笑不見了。說︰「既然喝了那麼多,那就不要再喝咖啡吧,換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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