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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教師 第6頁

作者︰林如是

啊!想不起來了。他就這樣無所謂的過過來,沒有必要或非必要的想望,甚至對生活沒有太大的熱情——

他暗暗苦笑一下。什麼時候他竟變得幾分文藝腔了?

「看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我看我也來一些吧。」他指指唐荷莉吃著的那團黏糊糊的女乃焗海鮮,討好地表示。

丙然,唐荷莉笑了起來,甜蜜的分給他一大半。

沈冬生微微對她笑了一笑。

認識唐荷莉以後,因為她有甜美的笑、愛笑,所以他陪著笑的機會也多了起來;所以,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好幾條,常常覺得嘴巴和臉頰酸。

啊,他多懷念那個不笑的人兒……那段回憶輕輕的日子……

第三章

四月了,天氣慢慢在暖起來。東邊升起的太陽照得有此而眼,灰撲的街道在陽光的白花中逐地染了幾多顏色。

沈冬生伸手遮了遮眉眼。陽光刺得他眼楮幾乎睜不開。車窗外的風景白花花的溶成一片,快速的倒退;北上的自強號車廂里,幾乎空了一半。他把長腿伸直,擱在對面的座椅上。坐在對面另一側的蔡清和看他一眼,說︰

「不舒服?要不要我跟你換位子?」

沈冬生比個手勢,表示不必了。

直到現在,要回到他們擁擠的城市的歸途上,他還是不太能相信,他居然真的跟著蔡清和回到他的老家,還住了三天!

自從明白了解所謂的社交辭令語言這回事,他就不把別人的承諾當回事。人與人之間,泰半的寒暄,多只是敷衍;好像西方人愛聊的天氣與馬屁,只是一種社交,沒有必要看得太嚴重。

而他原也以為蔡清和只是說說了事,沒料到他真的當真;而為了不使他對唐荷莉說的那些話變成謊言,想了想,他到底還是點頭了。

「你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蔡清和又瞄他一眼。

「沒事。」架子上、座位上大包小包的,全是蔡清和老媽硬塞了要他們帶走的。不消說,不是補的就是吃的。

「沒事才怪。」蔡清和怪聲怪氣,但也無意追根究柢,說︰「這下你也看到了,該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了吧?」指他爸媽逼他相親的事。

那倒是。沈冬生同情地投他一眼。

蔡清和的老爸老媽未免也實在太夸張且太緊張了。三天的行程排得滿滿不說,且全家出動。不修邊幅的蔡清和硬是給逼得理了一個土斃的西裝頭,外加三件式套裝。

「我看那女孩不錯,你父母好像也挺中意的,你倒可以考慮。」對方個子小小的,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臉龐兩個小酒窩,不語先笑。而且又在小學教書,和蔡清和相對又相稱。

蔡清和翻翻眼,擺了擺手,一副「饒了我,休說」的表情。

「那麼秀氣的女孩,我這種老粗的個性,不成的。」搖頭又搖頭,「好像捧個昂貴精致易碎的水晶,時時怕給摔碎了,一顆心吊得七上八下,緊張個半死,只是活受罪。」

「你都還沒嘗試,就先下結論,怎麼知道不適合?」沈冬生不以認然。

蔡清和相親的女孩說秀氣是秀氣,但還不至於如他說的那般夸張。事實上,那種易碎的水晶制女孩,這種時代已經不多見了,甚至幾乎絕種。現在的女孩,絕大部份都挺強悍的,她們只是擅於偽裝。

像唐荷莉那樣。

啊……怎麼……下意識里,他是那樣看待唐荷莉的嗎?

他對唐荷莉究是怎麼想的?他跟她在一起,究竟在求什麼?越想他越糊涂了。

「不行啦!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蔡清和直揮手,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

沈冬生聳個肩。「好吧,你說不行就是不行。」反正他又不是他老爹老媽,沒理由跟著窮著急。

「不過,」但是,他還是覺得「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難怪你爸媽著急。再說,他們也不是急瘋了,替你亂挑對象。你真的那麼不想結婚?」

「也不是。就是……唉,怎麼說!總之,還不是時候就是了。」

什麼叫「還不是時候」?沈冬生狐疑的看著他。

「你該不會心里還念著以前那個吧?」

「當然不是。」蔡清和很乾脆的搖頭,「我只是提不起勁。反正,這種事順其自然嘛,時候到了,就到了。我老頭老媽不懂這道理,一勁兒焦急,搞得我也神經緊張。真是!」他從袋子里模出一粒橘子,自顧自吃起來。「算了,別再說這個。你呢?」

「我?」沈冬生錯愕一下。

「對啊。你為什麼走一行?」氣質不像。

「為什麼?」沈冬生喃喃反覆,還以為問的是他的感情事。

為什麼——其實不用太仔細想。教書這工作,好混錢多又有大把的假期。但總不能真的這樣回答吧?

「你呢?」他反問。

「我?」蔡清和把剩下幾辦橘子塞進嘴巴,拍拍雙手,說︰「反正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工作,就這麼耽擱下來。」

原來他們都差不多,都不是什麼有大理想、熱血熱情的盡職盡責教師,只是糊口的工作。

沈冬生微笑起來。這樣也罷,了解自己的真實內里,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神聖性的自我陶醉。

「我跟你差不多。就是這麼湊合。」就是這樣,就只是生活,他才沒有發笑的熱情吧?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師者,有救無類——

他們都把這個職業、這個工作推得太崇高深遠了,高得他站在上頭都有些寒顫忐忑。

其實他只是很平凡的一個人,一個男人。就像他那些同事,其實也只是很平凡的一些人,的一些男男女女。

徐、夏、生——她那雙空洞、不笑的眼,原來,其實是這樣看他的吧?

透徹的,直接的,看進他的血肉,看進他的筋骨。

他原來就只是那樣一個平凡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看電視讀讀書作作畫。煩惱的話,都是形而上的,比如地球幾時爆炸,人類幾時會絕種毀滅;形而下的,比如吃穿喝用什麼的,因為收入穩定,倒沒什麼可慮。

他就是那樣一個平凡至極的人,從來也沒有去想、去希望地球為他旋轉。

「你也挺老實的嘛。」蔡清和意會的笑笑。

很多事情需要一些名目、形式,太直接、太赤果了,便失去神聖性。由此,在許多事件關系中,誠實是一種忌諱。

沈冬生扯扯嘴角,算回他的笑,說︰「這次謝了。」

「沒什麼。你要是不怕累,可以多來幾次,我老頭老媽很歡迎的。」

豈止歡迎!險些連他都給拖去相親、硬塞個對象了。

這算是幽他一默。沈冬生又微微一笑,說︰「說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看夜空、感受夜晚的氣息了。原來——第一次發現,夜晚是有深度的,黑暗的顏色有層次。以前值夜時,哪注意到那些,撐了一整晚,我也只關在辦公室里。現在才體會到,一個人站在黑夜里,黑暗由四面八方包圍而來,既溫柔又傲燥,體貼,卻像在嘲諷什麼,所有的感覺擁擠地湊在一塊,感覺好像流放到西伯利亞——」

「作詩啊你?」蔡清和一雙眼張得大大的,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搖頭。

三十多歲的老頭了,還這麼浪漫!他搖頭又搖頭。學藝術的就是這樣,浪漫得天花亂墜——白話一點的說,不切實際。

沈冬生抿抿嘴,無聲地笑了笑。他哪里是在作詩,他根本沒那個細胞。他只是,在那幾天深重的夜里,突然發現夜的深度,想起那夸父追日的荒誕,那不再回來的幽淡的歲月罷了。

「哪。」他遞給蔡清和一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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