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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天青 第18頁

作者︰杜默雨

他不想賣,他不要發財,他只想送給雲霓,就算不是真品古董,她必然不會介意,光是這難以形容的亮青顏色就足以讓她大開眼界了。

他逸出微笑,才收好盒子,卻又躊躇了。他該如何送回吳山鎮呢?此物珍貴,他不放心托給不熟識的貨行,或者,他親自回去一趟?

外頭傳來敲門聲,他以為是屋主人娘,開了門,竟見是白顥然。

「莫兄啊莫兄,我找你找得好苦哇!」白顥然喊苦,卻是笑意盎然。

「白公子怎知道我住這里?」外頭天冷,他還是延客進門。

「呵呵,生意人就是要機靈,腦筋得多拐幾個彎。」白顥然一眼看完這個家徒四壁的小房間。「我來,是做善事。」

「做善事?」莫離青請客人坐在唯一的一張椅凳,自己坐到床邊。

「你的雲霓妹妹最近玉體違和,病了。」

「什麼?」莫離青倏地站起,隨即想到這個舉動太過突兀,站了片刻,握住了拳頭,又緩緩地坐了下來。

第5章(2)

白顥然頗有興味地看他。「你怎不問她生什麼病?」

「她向來身體強健,可能偶感風寒。」

「這個偶感風寒持續了一個多月,倒不知足怎樣的惡寒了。」

一個多月?莫離青擔心了。雲霓自幼活蹦亂眺,偶爾流個鼻水,發個小燒,隔夜就好,如今竟然病了一個多月?

「到底是怎樣的病況?診治的結果如何?」他急急問道。

「是什麼病,我問她,她不肯說。我偷問竇府僕人,他們也說不知道。她是會說會笑啦,可就是一臉病懨懨,愁雲慘霧的。」

「如此一個多月?」

「嘿,為了得到雲霓姑娘的青睞,我可是很勤快地跑吳山鎮喔。」白顥然注視著不再沉靜自持的莫離青,笑道︰「我怕過年前事情多,趕著臘月上旬就給竇老爺送上幾條大火腿,那時她就病著;過年時,我帶堂兄弟去吳山鎮玩,她還是病著,屋子里都是藥湯味道。」

莫離青已是心急如焚,但又想到她有父母照顧,必定會為她尋找高明的大夫悉心診治,他回去又能做什麼呢?

「八成是相思病啊。」白顥然又道。

「白公子可以帶她出外踏青,她自然不再胡思亂想。」

「可我每回跟她說話,她左一句離青哥哥,右一句離青哥哥,听得我耳朵長繭。我怕了,我不想將來成親,還天天听她離青哥哥長離青哥哥短的……嗟,說得我舌頭也打結了。」

「她只是孩子脾性,不必當真。」莫離青淡淡一笑。

「我也想當她孩子心性,畢竟竇家窯是頭大肥羊,白家竇家結成姻緣,對大家都有好處。」白顥然嘿嘿兩聲,卻搖了搖頭,大嘆道︰「可我想了又想,我要娶的是溫柔婉約又能將丈夫服侍得妥妥貼貼的妻子,不是娶一個小妹子成天在我耳邊嘮叨她的哥哥啊。」

「她長大了,慢慢懂事,總會改掉這脾氣。」

「是嗎?她要真變得乖巧听話、溫柔婉約,那也不是她了。」

面對白顥然似詢問又似肯定的語氣,莫離青只能保持沉默。

「莫兄啊,我冒著寒風過來,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你就不送上一杯茶?」白顥然說完,自己舉起桌上的茶壺,準備往杯子倒下。

「這茶涼了。」莫離青跨步上前,拿手掩住茶杯。「請白兄先等著,我去請張大娘準備熱茶。」

「不用了。雲霓姑娘親手做的杯子,不想讓外人用吧?」白顥然放下精致小巧的白瓷茶壺,瀏覽起桌上的飯菜。「咦!人家幫你做好飯菜,用大陶碗裝著,你還費工夫一一盛到這小碗小碟來啊?冬天洗那麼多碗盤,可是會凍壞手的。」

莫離青忍耐地看他到處亂模雲霓給的「吃飯的家伙」,不好發作。

「我看你用這碗盛飯,用這匙舀湯,吃起來格外入胃吧?」

「是雲霓要你找我?」

「她說不用找,她相信你三月十八之前一定會回去,還叫我那天到竇家窯作客,喝你的生辰酒。」

「竇老爺不是準備為你們訂親?」

「過完年大家忙著談新生意,我爹沒空,我也沒空。再說呢,雲霓姑娘既然不想嫁我,我也不會自討沒趣;但我沒辦法阻止竇老爺再幫她找對象,在你回去之前,我能幫你們撐得一時便是一時。」

「白兄為什麼……」

「為什麼幫你們?呵,前世欠你的吧。」白顥然笑得更開心了。「別忘了我是唯利是圖的商人,我這樣奔波,圖的還不是竇家窯的好處?將來竇家窯給你當家了,上等的吳山瓷可得交由白家商行販賣,我保證幫竇家好瓷銷到海內外,大發利市,有錢大家賺,嘿,就這麼說定了。」

「白兄……」

「也不知竇老爺是不是跟你前世有仇,好好一個幫他興旺家業的人才擺在家里,硬是給趕了出去。」

「是我自己離開的。」

「哦?」白顥然抬了眉。「腳是長在你身上啦。我明天回洪城,你要不要跟著我們商行的車隊一起走?」

「這……」

「反正三月十八還久,你還可以在京城蹓蹓,多幫雲霓姑娘找幾件瓷器,只是這會兒不知道她病好了沒?」

一句話又將莫離青的心給提得老高,但他不再形于言表。

「白家商行車隊守衛可嚴密?」他問道。

「這個當然。」

「我有一件瓷器煩請白兄送回去給雲霓。」

莫離青取出雨過天青瓷的小盒,仔細以巾子扎妥,再交給白顥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莫兄請放心。」白顥然接過小盒。「可雲霓姑娘最想見到的還是……」

「多謝白兄。」

送走白顥然,他坐回桌前,吃起已是冰冷無味的飯菜。

心意已決,離開就是離開了,再無回頭;雲霓只是小病,否則白顥然也不會說說笑笑,說是什麼相思病。

一時想念,人之常情,有聚必有散,她總會明白,他無需掛心。

扒著飯,想到雲霓的小手曾細細撫轉碗緣,此刻他的唇也貼觸著這只碗,好似正在親吻她那柔軟的手……

他放下白瓷碗,以拳重重地抵住了桌面。

他吃不下,睡不著,輾轉反側一夜,隔天在京城街上晃蕩了一日。

市集逛了又逛,古玩鋪子看了又看,甚至尋常店里的瓷杯、花瓶,飯館里的碗盤、茶壺,他皆不放過。

他在找什麼?盤纏幾已用盡,他還能買到什麼好瓷帶給雲霓?

日暮時分,他走到皇城門外,夕陽已落,獨剩天邊一抹紅霞,一列巡守的禁衛軍士持火炬走過去,在高聳的宮牆映上一個個幽暗的影子。

金、元建都于此,永樂帝又遷都過來,多少帝王將相過去了,多少英雄美人消逝了,今日樓起,它日樓塌,起起落落,看盡滄桑;人來了,人去了,生生死死,悲歡離合,一代又一代。

他看不到城樓過去的興衰更替,也無法預知未來誰將取而代之,他唯一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他站在這里。

餅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但,恆常放在他心底、始終盈滿他心的,是雲霓;即使離開她幾個月了,所思,所做,皆是為她;他的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都是雲霓。

困惑多年不得解的問題,豁然開朗。

莫離青輾轉換了幾艘南行的貨船,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吳山鎮。眼見只剩下一天的水路,卻是找不到船只;他不想再等下去,便背了包袱,轉往山路。

走山路是費力些,但他憂心雲霓的病情,只想趕快見到她。

山里沒有客棧,也沒看到人家,入夜後,寒風陣陣,刺骨冰冷,他不得不加快腳步,以自己散發出來的體熱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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