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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愁合歡 第9頁

作者︰杜默雨

忘記?很多事情,她慢慢忘了,但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她又慢慢找回點滴記憶。三百年,不算太長,還不足以忘記一切。

眼里的波濤化為平靜,她微笑問著︰「現在蒙古人對你們還好嗎?」

「姐姐!」吉利驚訝地道︰「你多久不問世事了?蒙古人早就走了,現在又換漢人當皇帝,叫作‘明’,已經是第五個皇帝了。」

「又改朝換代了。」她也訝異著,然而世事紛擾,又與她何干呢?

「姐姐很少下山嗎?」

「嗯。」她目光投注于湖面,仿佛在探索過去。「剛死去的那幾年,我常常下山,去私塾認字念書,我不知道念了多久,只知道弟弟妹妹都長大了、變老了;人事皆非,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依戀,後來我幾乎不下山了。」

無所依戀!她的清冷話語像是冰柱刺入吉利的心髒,他丟下手里的食物,注視她的眼眸,想要找尋她話里的含意。

「姐姐,你生平做了很多好事,如果輪回轉世,就會有一個新家,也會嫁給一個好人……」

「當人很辛苦的,我寧可守著不歸山,伴著忘愁湖。」她淡然地道。

微風吹來,飄送她身上的清香,只是味道更加濃烈。吉利逆風望去,山崖上數株大白花隨風搖擺,遺世獨立,孤高忘塵,也像一身白衣的她。多年來,就是無語的雲水山林陪伴她……

「可是你很寂寞!」吉利突感心痛。

「不,一點也不寂寞,也許我真可以修煉成仙也說不定;我可以感應天地靈氣,知道他們的想法。再說山里氣象萬千,百看不厭。」

「山上會刮風下雨……」

「你沒有當過鬼,不知道當鬼的好處,這些都是不怕的。」

「姐姐,我帶你下山,讓你接受村人的供養。人間熱熱鬧鬧的,你一定會很開心。」吉利還是不忍她獨居山頂,熱烈地邀請她。

一個新朝代,一群新村民,一個小道士,她的凡心早已被他撩動。

眼波流轉,一邊是平靜的忘愁湖,一邊是熱情的稚氣小伙子,兩邊各有一條繩索在拉扯她。

他的熱烈眼眸像是一塊吸鐵,不斷吸出她內心的晦暗,卻又讓她憶起舊事,心跳難安;而忘愁湖澄明如鏡,仍然給予她一成不變的安寧。

「鬼還是要待在鬼的地方,吉利,謝謝你的好意。」她立定主意,緩緩站起身子。「你以後別來了。」

「姐姐,你不要走啊!」吉利知道她要走,慌忙爬起,想要拉回她。拉不到!她比翻飛的蘆花還輕盈,一沒入蘆葦叢里,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合歡姐姐!」吉利撥開蘆葦,拼命尋找叫喊。怎麼突然跑掉了?吉利懊喪不已,不知道剛才說錯什麼話,還是他問了太多她的事情,讓她不高興?

「走了……」吉利停下腳步,一顆心掉落無底深淵,胸臆間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沉惆悵,仿佛是積沉許久的累世憂愁。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他個性一向爽朗,為何說起愁滋味了?只因為害怕再也見不著合歡嗎?每一次見面,她總像夢幻般到來,又像泡影般消逝;人鬼兩隔,他捉模不到她,失落感一次比一次重。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是他從未有過的眷戀。

他是如此渴望見到她。他愛看她美麗的臉龐,也愛听她溫柔的聲音,更希望能伴在她身邊,擁住她單薄的身子,安慰她的孤寂、逗她歡喜,讓她綻放最燦爛的笑顏。

抱住一只鬼?與她天長地久?一起生沒影子的鬼女圭女圭?

天哪!吉利震驚不已,他竟然愛上他的孝女娘娘了!

「鬼女圭女圭……鬼女圭女圭,一定有的,我記得看過……」

夜深人靜,吉利關在房里翻箱倒櫃,把所有的書本筆記統統扔到桌上,一頁頁地翻著。

「哈哈!有了。」吉利逐字看著,這是一篇《列異傳》里的傳奇。

相傳晉朝時,有個姓談的書生,他和女鬼做了夫妻,兩人生下一個兒子,女鬼叫他不能拿燈照她,可這個糊涂蛋還是拿燈偷看他的鬼妻,乖乖隆蚌東!竟然照出妻子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白骨!

吉利不寒而栗!不會吧?合歡姐姐不會這麼嚇人吧?

再看下去,那女鬼現形以後,不得不離開,臨行前送給夫君一件珍珠衫;原來這件衣服是她的陪葬物,經女鬼的父親發現後,幾經波折,終于為女鬼和書生完成冥婚。

「這書生也真笨呵!四十無妻,好不容易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跟他睡覺,叫他別看就別看,他還這樣不知好歹,不懂得珍惜!」

吉利叨念個不停,又繼續翻閱其它本子,心中的熱情因淒美的人鬼相戀故事而更高漲。

「嘿!還有蛇女圭女圭呢!白蛇和許仙生下孩子,這女圭女圭也能中狀元哩!」吉利越看越開心,想找出更多人鬼結合、生下鬼女圭女圭的故事。

「不知道有什麼法術,可以讓合歡姐姐還陽?」吉利翻起符咒經文的書籍;在今夜以前,這類書籍只是作為參考,因為他的唬人伎倆就是「法術」。

他全神翻看,熱血在體內奔流。是的,他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更何況合歡溫柔善良,他根本不覺得她是一只鬼,也不是道貌岸然的孝女娘娘,她是他想呵護疼愛的女子。

起初,他被自己的想法所震駭,但在下山途中,他慢慢想通了。自從知道合歡是孝女娘娘後,他和她在一起,就有一種幸福快樂的感覺;他想永遠抓住這種感覺,不再苦苦尋覓。

原來他找了老半天,就是要找個鬼老婆啊,「還陽……腐骨生肉……」吉利認真地研究起來,一心一意想讓合歡回到人間,卻忘了所謂還陽只是傳奇故事。

陰陽殊途,永遠沒有交集。

咚!踫!廟門被敲得震天價響,嚇得吉利跳起身子。

「阿利,救命啊!鬧鬼了!」

吉利趕緊打開小廟的門,立刻跌進一個臉色蒼白、手腳虛軟的男人。

「齊大叔,發生什麼事了?」看樣子他是嚇壞了。

「鬼……有鬼!」齊大叔渾身顫抖,氣喘不止。合歡出來嚇人?吉利立刻撇掉這個念頭,扶齊大叔坐在椅上,雙手拼命拍撫他顫動的肩頭,安慰道︰「齊大叔,孝女娘娘庇佑你,別怕。」

「別怕!對!別怕!」齊大叔拍著心髒,汗水涔涔落下。

吉利點起一束馨香,晃去火花,在女童神像前拜了幾拜,再遞給齊大叔。「齊大叔,來,求孝女娘娘保你安心。」

齊大叔認真拜了一下,總算稍微平息驚慌神色,抓著椅子緩緩坐下。他抹了抹臉,聲音虛月兌——「這路上不平靜,吊死鬼跟我索命,一條紅舌頭吐得那麼長……」

「吊死鬼?你在哪兒踫上的?他跟你說話嗎?」

「我今兒上城去買麻油,多喝了幾杯,趕夜路回來,就在山路上看到那只吊死鬼在樹上飄啊飄,還要我償命,嚇得我推車一丟,馬上逃了回來。」

「齊大叔有害過人嗎?不然他怎要你償命?」

「我只打過我老婆,哪敢害人啊!」齊大叔干脆讓自己攤軟在椅上。

「呵!原來齊大叔做了虧心事了。齊大嬸這麼好的人,你怎能打她呢?這叫‘業貫盈,橫禍滿,無處閃’,大概是鬼怪來教訓你了。」

「原來我造業了,以後我不敢打了!」齊大叔誠惶誠恐。「吉利,快幫我去魘解厄,不然我一閉上眼楮,就看到那條長舌頭……」

吉利點點頭,立刻到房里換了道士服,拿出幾把稻草,扎了一個小草人,再到屋外折下一根桃枝,把草人掛到桃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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