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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兒媚 第2頁

作者︰陳毓華

「阿爹,你把那些人打發走了?」

笑語晏晏,如天籟,女兒這把嗓子天天听,時時听,從沒膩過。

從灶頭轉出來的小泵娘有頭如墨的及腰長發,她不像一般姑娘挽著可人的雙髻還是極盡花樣之能,就一條烏溜溜的辮子隨著走動款擺。

說實在的,她不大會應付自己的長發,阿娘走得早,女孩兒家的事都只能自個兒來,那些繁復的花樣她做不來,辮子是極限了。

不用天天在頭頂做文章,她反而很自在。

「那種惡霸你是怎麼被他看上眼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女兒炙手可熱,他這當人家爹親的應該傲慢得如同孔雀不是?

大大的錯。

之前說過,虛榮心滿足了以後接下來是可怕的現實。

求親行列並不會因為他的拒絕減少,那種沒隔個幾日就要抱著頭燒的惡夢實在不好受,因為來的每一尊都比派頭、比錢多,也比誰流氓,他一尊都得罪不起。

他只是個鄉試秀才,說難听點是窮酸,卻因為有個沒辦法拴在家里頭的女兒招來一堆跩得二五八萬的瘟神。

埃禍無門,誰知道哪天更大的禍事會砸過來,家破人亡。

他怕啊,怕得日日無法安枕。

把一小碟煎得芳香可口的素豆腐放下,「爹,說真格的,我也不曉得。」

低著頭的她穿著洗得漿白的素單衣,外罩小碎花短背心,幾枚盤扣沿著腰身而下,寬口褲,閨女打扮,即便還是幼兒式的身段卻是可愛可喜。

她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可以鎖在閨房不出門的,九歲就開始操持家務,矮小的她墊著板凳拽著比她個頭還要大的鏟子炒菜喂飽遠庖廚的兩張嘴,喂雞鴨,到三條胡同後面的長溪洗滌衣物,要是這也叫拋頭露面,她是天天拋沒有錯。

可自從十歲的那年初春那個誰誰誰……送了一頭母牛表明要娶她為妻,先例一開,就像破了什麼咒語般,接踵而來的求親簡直如同氾濫的黃河。

那麼多張面孔,數也數不清,要她每個記住,太難了。

「你不能每個都當蘿卜看,總有一個比較不一樣的吧?」隨手把田家少爺的傳家玉往桌上扔,咚地差點掉進一盆冒著白煙的粥里。

布小春轉身去拿來碗筷,看見那玉,沒有其他表情,撿起來隨手放到一只鹽甕中,這甕里,響叮當的都是人家上門求親留下的信物。

又要滿了,下次大概只能往清空的水缸丟了。

不是他們沒有把人家當回事,是數量多到不知道要往哪堆,以後看誰來討,叫他們自己挑就是了。

小山堆的金銀珠寶只能看不能動,還要防偷防盜,簡直跟自己過不去,算盤怎麼打都不劃算。

看女兒的表情也知道他問也是白問,揉揉眉心,一往長板凳坐下,又是嘆氣。

「爹,吃粥了。」

舀了兩碗粥,布好竹筷,小春解下圍裙在另一旁坐下。

一碟今早剛從母雞窩模出來的荷包蛋,幾樣青蔬,一碟素豆腐,營養豐富。

「要是那些人發起瘋一起來搶你,我們怎麼辦?」老布稀飯還沒就口,又是一聲長嘆。

「爹,你不是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那麼多,粥要冷了。」

不是她樂天,也不是堅強,打更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有張與眾不同的長相,阿爹每每看見她,憂愁的臉色只有多沒有少,隔壁的婆婆大嬸們也常在模過她的頭後竊竊私語,就算她沒有大到听懂所有的話也明白,指指點點里面,十句有十一句是不好的話。

「紫陽呢?」終于端起飯碗的老布想起小兒子。

「一早找小佑子打陀螺去了。」

「整天就知道玩。」

但是,十歲的孩子不玩要叫他做什麼?

「我給他留了飯菜,一會兒再喊他回來。」

老布偏過頭深深看有著跟自己亡妻一模一樣面孔的女兒,端起的飯碗又放下,左右把這間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梭巡一遍。

屋頂被燻黑的梁,他依稀還記得是他成親那年架上去的……

往事如煙。

「女兒,我們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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狽急會跳牆,不管優良品種的犬種還是土狗。

著急起來還跳了很多次。

跳牆的時候要選時機,悄悄的,天未白,更梆子剛敲過四更半天最好。

那些葡萄串般老大不掉的求親者是怎麼被老布甩掉的?嘿,就是這樣搬搬搬搬我搬再搬搬搬給甩不見的。

他們人微言輕,允了這個那個不滿意,收了那家這家會跳腳,每個都當他女兒是嘴邊肉,絲毫不懂尊重兩個字怎生書,他老布雖然肉腳,可他搬家遠遠離開這些人,這總成吧。

家無恆產是一大好處,也由于經驗豐富,打包並不費力。

大門落栓,一年半載放著準備養蚊子。

大城以皇宮大院為主軸,東西南北為大街,周邊縱橫交錯為胡同,房屋又分三六九等,胡同里互相連接,大多時候構成一個小圈圈,住在這邊的人們幾個月不去大街,依舊可以生活,老布用盡心機的藏著女兒,藏到最不起眼的角落,誰知道還是藏不住她該有的鋒芒。

夜涼如水,挑著僻靜的巷弄走,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爹,為什麼好端端的我們又要搬家了?」肩膀背著小包袱的布紫陽從一開始知道要搬家就垮著一張臉,眼看家門越離越遠,眼淚已經在眼眶兜轉了。

見布老爹沒回應,他凶狠的瞪了走在他後面的小春。「一定又是你害的!我們每次搬家都是因為你,你是禍水!」

幾歲大的孩子哪明白禍水的定義在哪里,只是听多了三姑六婆七嬸十二姨的長舌,照本宣科而已。

小春掩在薄紗下貓兒似的眸似顰非顰的閃過些什麼,很快用長睫掩住。

「紫陽,誰教你這麼說話的!」走在前頭的老布一顆爆栗敲上布紫陽頭上。

他拍布包出氣。「大家都嘛這麼說……」

「人雲亦雲,人家說什麼你跟著說,到底小春是你姊姊還是別人的姊姊?」這節骨眼胳臂還往外彎,不像話。

布紫陽咬了下唇,眼角往後瞧,瞧見小春低頭委屈的模樣,模模剛被敲痛的頭,勉力跟上老爹的步伐。

「爹,我們匆忙的搬家,這回,要搬哪去?」他記得親戚的家好像都輪番住餅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走到哪算哪。」

好大的雄心壯志……

其實他心里也沒譜,真的只能先離開京畿再說了。

「爹,你手頭上有那麼多銀子嗎?」說得好听,根據他為人家兒子的親身經驗所得,家里都沒有隔夜糧這種東西了,行萬里路……問題很大。

「這用不著擔心,不會少你吃用的。」

本來哩,他是個拘謹的讀書人,規規矩矩的遵守孔孟之道教育子女跟學生,自己更是不敢有所違背,總以為人嘛,大家好來好去,不過人真的會變,被逼迫到了,學會了變通。

金銀珠寶他有,而且還不少,誰逼迫他上今天這條路就要貢獻出走路工來。

都怪他竅開得慢,之前受的那些苦真是白吞了。

沉重的包袱里那些價值不斐的聘禮足以讓他們輕松愉快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呢。

布紫陽眼眸發亮。「真的?」

「爹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到了下個城鎮,你要什麼爹都買給你。」老布難得大方,慷他人的慨,也挺不賴。

一行三人有說有笑一掃之前的陰霾,一步一腳恰好趕上東城門開門時間。

城門內外有趕著要出城的,有急著要進城做生意的人,一左一右,多是見慣的面孔,衛兵大多隨便盤查就輕松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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