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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問檀郎 第13頁

作者︰采薇

「出去的路不難走,你可以下床,當然就可以走了!」

她真的很別扭!殷振陽心里大嘆著。每當他不著痕跡地稍稍拉近彼此的距離,她總是更明顯地退縮到自己的世界里。

「外頭有你的事業、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走吧!」

所以他走吧!不要再打擾她平靜的生活。她早已心如止水,她無意向任何人報復,但也不想接受任何補償。

「我尚未娶妻。」

妻子難道不是家人?師妹會把妻子特別提出來說,想必是她心里特別在意;只是,她為什麼在意?

殷振陽心頭一凜。從他清醒之後,他心中所思所想只有師妹,竟全然不曾想起冰兒,這又意謂著什麼?

鐘采隻靜默著,盡避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卻不免驚訝;他不是為了谷冰盈才要退婚、才要逼她自盡嗎?他們竟然尚未成親?!

仿佛看穿她心中的疑惑,殷振陽平視著前方道︰

「你投崖之後,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你,想著小時候,想著去退婚那天,想著關于你的一切……師妹,我沒辦法一面想著你,一面去娶另一個女人。」

他上石家退婚那天,她的言行舉措無不令他贊賞卻又驚心動魄,而他心弦的震顫尚未平息,她的自盡又帶來更大的震撼。

她是故意的,他知道。她把自己的完美形象烙印在他心上,要他永遠記得她,要在他和冰兒之間制造一個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她也成功了!所以他疏遠了冰兒,所以他在她生日那天上絕情崖,所以他才會來到這里。

有他這句話,夠了!

「如果你對我感到抱歉,那麼我原諒你。」頓了頓,鐘采隻繼續道︰「你走吧!回去娶妻生子,再毋須以我為念。」

師妹真是讓人生氣!他想她念她大半年,原以為今生無緣再見,好不容易尋到她,怎麼可能拋下她自行離開?

「那你呢?」

「這里是我家。」

她說得輕淡,卻讓他大起恐慌︰「你要留在這兒?」

鐘采隻不答他。她說得很明白了,不是嗎?

「是前輩要留你下來?」

「她離開了!」

「那你還要留下?你表姊和姨媽有多舍不得你,你知道嗎?姨媽為了你大病一場,你忍心這樣傷她們的心?」

「傷心只是一時,擔心卻要一輩子。」鐘采隻微喟道。「讓她們以為我死了也未嘗不是好事。」

「師妹!」殷振陽單手扳過她的肩,直視她的眼,也讓她看見他眼里的焦切。

「你怎能這麼自私冷血?」

鐘采隻卻只是螓首微搖,掙開他的手道︰「我說了,這里是我家。」

「你家在桐柏山麓的小比中!」

「我們一家三口都在這里,這里就是我家!」

鐘采隻幾乎是喊出這句話,美眸中已淚光瑩然。

殷振陽現在才知道,他對她的傷害不只是一場退婚的羞辱,更將她對「家」的渴望全都粉碎了!

爹娘死後,她的家也沒有了;石家人待她再好,也無法彌補這個缺憾。曾經,他可以與她共組一個新的家庭,但一切卻被他自己搞砸了……

心頭的愧疚泛濫得無邊無際,殷振陽長手一撈,將鐘采隻帶進懷里,在她耳畔不住低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鐘采隻沒有掙扎,只是僵立著好像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點點珠淚已在她頰畔腮邊蜿蜒成河。

殷振陽不住在她鬢邊發際磨蹭著、輕吻著,鐘采隻的每滴眼淚都像重槌般敲在他的心尖上,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他多希望她仍是無憂無苦不知愁的天真女圭女圭,但,可能嗎?

第六章

如果不是她哭成了個淚人兒,能夠這樣擁著她享受早晨的片刻寧靜,倒也是人間一大樂事。

殷振陽不由得苦笑。也許現在的師妹太脆弱了,所以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可以倚靠的臂膀。

「我記得,小比里有好多大樹,你小的時候,最喜歡爬到樹上去,好像樹上的陽光特別軟,風特別涼。」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頭上響著,織就出一片安全穩妥的氛圍,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竟讓人昏昏欲睡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她仿佛又回到兒時成長的地方。

「那時候你還好小,一不留神就會從樹上掉下來,我在樹下接住你好多次,但沒接到的時候更多。」

頑皮的她,也會自己往樹下跳,要樹下的人接住她。

「師兄,我要跳下去了唷!你要接住我唷!」

她還記得,她總是在他接住她時故意使力撞倒他,讓他沾染上滿身沙塵,然後她會得意地咯咯笑。

「師父管不住你,所以就挑了棵最大的大樹,在樹上幫你建了一座樹屋。夏天熱,你總是抱著枕頭被子,拉我一起在樹屋上睡午覺。」

他仿佛又看到層層樹葉篩落一片光影迷離,午後的微風中,精靈也似的小人兒睡容嬌憨,嘴邊還漾著一抹笑。

他還記得他曾幫她做過一個小木梳,好在她午睡醒來後,為她梳理她豐厚濃密的長發。當他為她扎好辮子時,她總笑得燦爛如春花。

他曾經許諾過要守護她的笑容,卻違背了他的承諾。如今,他只希望能再找回她無憂無慮的笑。

「師娘在小比里種了好多花草,每到花季,就開得一片煙光爛漫。你剛會走路的時候,總是在花叢里追蝴蝶追到跌倒,然後就賴皮地坐在地上不肯起來,要別人去捉蝴蝶給你玩。」

罷會走路,那是一、兩歲的事吧!她沒有印象,但她記得母親的花,她最喜歡一大早起床,陪娘去剪幾枝花插在花瓶里,她也喜歡拿著小剪子,和娘一起幫花草修去歧生的枝葉。

「娘說,花要修剪才會長得好!」

她從小就愛曬太陽,他卻總是怕太陽曬壞了她,老叫她避到陰涼的地方去。每當他又端出管家的架勢管束她時,她就搖頭晃腦地拿娘的話當免死金牌,把他氣得蹦蹦跳。

但他也不是只會管束她的。他的手很巧,會用草做成蚱蜢、蜻蜓,蝴蝶、魚和花,娘用柳條幫她做了一個小籃子,里頭裝滿了他做給她的小玩具,她把小籃子放在樹屋里,沒事就拿出來把玩。

好像作夢一樣,回憶瞬間如潮水此起彼落。

她記得爹在門前的樹上幫她扎了一個秋千,有一回她半夜醒來,發現爹和娘兩個人擠在秋千上晃呀晃。

她也記得每當爹從外面回來,娘總會用絹帕細細擦去爹臉上的汗珠,笑得恬靜而溫婉。

她還記得每當她和師兄嘔氣的時候,爹娘解勸不動,總是互相數落對方把她寵壞了,然後兩手一攤,相視微笑。

然而,夢中場景忽變;她來到姨媽家中。那是一個炎夏的午後,娘和姨媽帶著她和表姊去戲水,爹則在房中午寐。

當她們倦游歸來,她爬上床想叫醒爹,卻意外地發現爹的身體又冷又硬,怎麼喊、怎麼叫都沒反應。

「爹……爹,你醒醒啊!爹……」

她好害怕,拼命搖著爹的身子,不停地叫喚他,冷不防,娘一把將她推開,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抱起爹的身子就往外跑。

「娘,你要去哪里?你要帶爹去哪里?娘……」

姨媽匆匆趕來,帶著她騎馬去追娘,一路來到絕情崖,只看到娘抱著爹的身體站在崖邊,滿臉淚水卻帶著笑容。

娘的嘴在動,姨媽的嘴也在動,但是她听不見聲音;她叫著娘,連自己的聲音都好似逸散在風里。

她只覺得一腳輕一腳重,但仍向娘一步步走去。

「娘,隻兒好怕……」

她張開雙臂,索討一個安撫的擁抱,她驚恐的幼小心靈充斥著不祥的預感,即將被遺棄的不祥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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