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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求凰 第6頁

作者︰于晴

「很熱嗎?」嬌軟的童音就在他耳畔,雖然輕微,但幾乎穿透他的耳朵。「你都在流汗了呢!」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他知道她的好奇心很旺盛,時常喜歡趁他睡著偷模他臉上的繃帶,他都以一腳踹她下床為收場,現在……現在……敏銳地感受到涼颼颼的冷意,她拿了什麼東西上床?是……匕首嗎?

「大武哥哥送我的匕首有用了呢。」她小心翼翼地割開纏在他臉上的繃帶。他的心跳得好狂,沒有阻止她。

「一條、兩條……三條……」她把繃帶一條一條地割下,逐漸露出他被燒焦的面貌。

空氣像凝結了一樣,他只感覺到她的視線膠在他的臉上,除此外再也沒有其它聲音。原來,他在作夢了,以為終有人不會怕他……

「幫你擦擦汗。」她傾上前,用衣尾擦他的滿頭大汗,隨即她的額頭輕觸他凸起傷疤的前額。

他猛然張開眼,瞪著她放大的瞳孔。

「八……八爺!」

「你擅自拆開我臉上的繃帶?」

「沒……沒有,不是我……是,是那個每天在外頭的那個人拆的!對,是他拆的!」這種可笑的謊言也想要騙他?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硬將臉逼近她。

「我很可怕吧?除了大夫,你是第一個見到我火燒後的臉,你是不是快嚇死了呢?」

「才不呢!」她大聲說道︰「我喜歡丑丑的臉。八爺,你的臉,我喜歡!」

「胡說,誰會喜歡我的丑臉!你這小表想騙人,也要看是騙誰!」

「我喜歡啊!我的爹丑丑的、我的娘也丑丑的,賢淑姊姊跟春雪妹妹也不好看,可是他們是我最喜歡的人兒。八爺,你要是好看,我才不會喜歡你呢。」這是什麼理論?她的爹娘又沒跟他一樣被燒傷。

「你一定騙人,美之物,人人都喜歡,你要是真能忍受我的臉,那麼就不要轉移你的視線,看著我一整晚,保證你明天惡夢連連。」她露出為難的表情,考慮了很久,忽然躺下,枕在他的手臂上。

「我好累,八爺,別看著你一晚上,好不好?我就這樣靠著你的頭,只要我一醒來,眼里就是你的臉。」她笑道。

一醒來就看見他,會被活活嚇死的。

「你……你真的不會害怕?」

「不會。」

連他自己都會害怕的臉,她怎會不怕?忽然想起二哥說,就因為她生得好看,所以被賣了。

「你……你叫什麼名字?」他別扭問道。

「我叫練央啊,八爺,你忘了嗎?」

「你干嘛學武?反正你只是個丫頭而已,只要伺候我就夠了。」

「八爺不喜歡我學武嗎?我很喜歡呢,從小我的身子較一般人輕盈、听力跟眼力都奇異得好,我好奇怪為何跟姊妹不同,現在我懂了,大武哥哥說因為我是學武的料子。」她展起笑顏,對他的丑臉。

他失神了,終于明白方才心跳如鼓的原因了。他不是怕她拆開他繃帶,而是怕她見了他的臉之後,會嚇去半條命。

「八爺?」

他忽然抱住她軟軟的身子,低啞說道︰「二哥說得沒錯,二哥說得沒錯!我如果再不出去,我會永遠追不上你們的,到那時我最後僅存的自尊心也會被你給謀殺光了。」

「八爺,我不懂。」眼珠子輕輕往左上飄移,不敢告訴他,其實他的臉真的滿丑。

「我懂就好,我懂就好!」心里不甘心啊,不甘心永遠沉淪在自憐自哀里,她也好不容易月兌離過去的閑言閑語,重新有個新生活,卻得陪著他這個待在黑白世界的可憐人。二哥有雙漂亮的耳朵,卻遲早會全聾。她有一張長大後令人失魂的桃花臉,卻遭人指點。

他的丑臉……何足掛齒?他會讓人笑的,他明白,但不甘心永遠停留在這里。也許,他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個人狠狠地敲醒他,等待有一個人會真心的不嫌棄他。

他與「那個人」在過去都是天之驕子,因為自認尊貴,所以驕縱過分,他倆的性子是一模一樣;但從今天起,他要拋掉過去的個性,將「那個人」的性子從他體內連根撥起。

他想要新生的自己,她能做到、二哥能做到,為什麼他不行……即使,他一輩子都是這張可怕又可笑的臉……不由自主地抱緊懷里的「小鑰匙」,他低聲問道︰「你會陪著我吧?一直一直?」

「嗯,八爺,我當然會陪著你,一直一直。」她點頭,笑道。

※※※

五年後──

「練央、練央!」

「八爺,要不要我上其它樓去找?」

十五歲的少年沉吟了會,搖頭說道︰「不必,你在庭外等我,沒有我叫你,不要進來。」

「是。」大武恭敬地垂眸。

少年走進院里,放眼所及是滿滿桃樹,他環視一周,喊道︰「練央,出來。」桃花灼灼。輕風一吹,抖落片片桃花香氣,出于本能的,他走向其中一棵桃樹,果不其然,桃樹後頭藏著一個少女。少女的側面如桃花,在短短的幾年已是驚人的貌美,偶爾與她在多兒園外散步,總會注意到有男子在偷窺。

明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遂」,好幾名務實的青年已在打听她的出身與閨名,他卻當作不知,也不曾告訴過她,將一切煩事交給四哥去。

「提醒我,以後別讓你再穿這顏色的衣裳,混在桃花里,我幾乎也要以為你是桃花精了。」

她轉過臉,略微驚訝地,隨即淺笑。「我還以為你休息了呢。」

「你出來。」他不愛站在桃花樹下。

「不想。」

這些年來,脾氣已經被她磨得極好了。她不出來,他可以將就,一步跨進桃花樹下的範圍。「如果你想哭,沒人會瞧見的。」

「我一點兒也不想哭。」她說話是帶笑,童音依舊,怕要跟她一輩子了。

如果說這些年來在多兒園的相依為命沒有讓他了解她的性子,他還真是白活了。不掉淚,不代表她不難過,她喜歡向前看,將不愉快的回憶拋諸腦後,所以她常笑。

「不要太快遺忘過去,偶爾你可以為它痛哭一番,沒人會笑你的。」他柔聲說道。

他們剛從距離此地一天行程的小村鎮回來。他難得出遠門,是為了帶她見她的爹娘。這兩年來,陸陸續續依著當年她透露的訊息,瞞著大哥終于找著她的家人。帶她去,並不是要將她還給她的家人,而是血緣難離棄,尤其瞧她時常背對著他,瞧那件已穿不下的藍色棉衣。

所以,他帶她回家,借以讓她的爹娘知道當年他們賣掉的女兒成長得有多好。去了之後,才發現當年賣女之後一年,那一家子全搬走了。

「當我的護衛吧。」短暫的沉默後,他忽然開口了。「什麼?」

「當我的隨身護衛吧。」他半蹲下來,習以為常地瞧著她驚美的桃顏。「你該知道大武的身分,他是四哥的護衛,一輩子都無法離開他。」他放出沙啞的聲音叫道︰「大武,進來!」大武立刻捧著匕首與毛巾進桃花園來。

聶淵玄見她驚詫,又說︰「反正你也沒有家人了,我亦然,同是世間孤獨的人,你我都沒有其它出路了,咱們相依為命吧。」

「相依為命──」一時難以消化。才剛獲知家中皆棄她離去,突然之間又要多一個親人……

「你的功夫好,是有目共睹的,我家兄弟身邊都有一個隨侍的護衛,唯我沒有,你這丫頭也當得夠久,我瞧得起你,讓你榮任此職,從此──」他忽然將左手腕貼上她的素腕,接過匕首一刀同劃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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