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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風遮月 第16頁

作者︰蘇緹(夏雨寒)

淚水又流了下來,她真的真的活得很痛苦。

她多想就這樣沉進水里,但……如此的衣衫不整,會辱沒了嚴家及莊家的門風。

草草的洗淨了身子,她拖出已經很久沒開啟的木箱,這箱子是姨丈為她準備的嫁妝,里頭是一件件華麗輕柔的雲裳,是她年輕時美麗的倩影,但自從幽居在綺春閣之後,這箱子就被合了起來,久久不曾見光……今夜她要穿上它們。

銀絲織成的長袍、玉綴的腰帶、金縷布裁成的蓮花鞋再加上雲髻金釵,鏡中的人兒恍如天上不知人間愁苦的仙女。坐到鏡抬前,她打開今天送來的胭脂水粉,一層層小心的撲上,她心里有一股寧靜……就這麼月兌離這世間的愁苦不就好了?抿了抿唇,她拿起箱子里的另一條水藍腰帶,抬頭尋找拋投的適當地點……

「啊!」一聲驚叫,是儀兒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急忙丟掉手中的布條,往儀兒的房間奔去。

儀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宇兒站在床邊看她,既不安慰也不擔心。

莊月屏沖了進來,抱住臉色蒼白的小女孩。「儀兒,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

儀兒拚命的點頭,還抱住莊月屏不斷的呼喊︰「月姨,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莊月屏心中一驚,難道儀兒知道她想死?「儀兒,不怕,月姨不是在這里好好的嗎?」但這怎麼可能?應該只是一個小女孩踫巧作噩夢罷了。

儀兒滿臉的淚痕,「我夢見月姨拿著一把劍往脖子上割,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月姨,你不會這麼做吧?」

可她拿的是一條布,不是劍哪!

莊月屏心疼的拍拍儀兒的肩膀,「怎麼會呢?儀兒又不是不曉得月姨最怕痛了,怎麼會自己割脖子呢?」她笑了,沒發現站在後頭的宇兒臉色非常難看。

「可是……」儀兒轉頭,「哥,你不會讓月姨死吧?」

宇兒點點頭,「不會的,有我在,月姨不會死的。」

儀兒這才放心的呼出一口氣,「那就好,我不要月姨像南邊大樓上那個大嬸一樣,一直死。」

莊月屏不懂儀兒在說什麼,只當是孩子間的童言童語。「傻孩子,人只能死一次,哪有一直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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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沒騙你。那個大嬸一直跳樓,還一邊哭著說‘鳴高、鳴震,娘對不起你們’,不信你問哥,他也有看到。」

莊月屏心里的震驚簡直無法言喻。鳴高、鳴震是她大表哥、二表哥的名字,儀兒口中的大嬸,莫非是姨媽?難道姨媽成了冤氣不散的可憐幽魂?她想相信,但又不願相信,死得如此悲慘的姨媽,死後不但不得解月兌,反而還在受苦?

她轉頭看向神色不定的宇兒,「這是真的嗎?」普通的人看得到幽魂嗎?

「儀兒講的或許是真的,賣豆腐的林阿伯不是常說,小孩子比較容易看到那些東西;而且,客棧里的說書先生也說過,自殺的人,往往因而害苦了世間的人,所以要一直重復的死,直到神明原諒為止。」

如果當年姨媽沒跳樓,姨丈就不會因此疏忽了嚴令風母子,她和大表哥、二表哥也就不會使盡鱉計要折磨他們母子,那麼一切的一切都將會有所不同。

「我不要月姨死。」儀兒抱住莊月屏,不斷的搖頭。

莊月屏想安慰她,但滿腦子紛亂的思緒,一時間竟想不出適當的話來。

宇兒先開口道︰「不會的,月姨對我們最好了,她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

莊月屏嚇得冷汗涔涔,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說得她無地自容,方才若儀兒再晚個一時半刻驚喊出聲,她已經懸梁自盡了,那她死後是不是也要重復著這個自盡的過程……直到閻羅王原諒她丟下兩個孩子不顧的罪惡呢?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栗,她這一生已經犯下太多的罪惡,她不想死了還遺留罪孽在人間啊!

當朝陽升起,把金色的光輝灑在大地,帶來無限生機的時候,莊月屏不得不笑自己的愚蠢,竟然想以自盡來了此殘生。

沒錯,這世間的確沒什麼好留戀的,但她要一死,好稱了嚴令風的心,讓他慶幸終于擺月兌她了嗎?不!她為何要讓他那麼好過?既然他把她當成比妓女還下賤的「愛奴」,她就要讓他瞧瞧她這「愛奴」做得有多不甘心!

以前的莊月屏還在,只不過一直生活在懊悔里,期望他的諒解;但他卻不,他一直想盡辦法來傷害她,以享受她的痛苦為樂,她難道還要再忍受下去嗎?

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一旁打呵欠的風遠揚不耐煩地看著她,「我的好姊姊,怎麼你連出來賣菜都要愁眉苦臉、哀聲嘆氣的?拜托!斑興一點,不然你這張苦瓜臉哪招得來客人上門?」

但事實上,來買菜的人可多著哪!宇兒和儀兒都快應接不暇了。更奇怪的是,來她這兒買菜的大多是男人,可惜心有所屬的莊月屏視而不見,只是素淨著一張臉對來買菜的人點點頭,只見那些男人一個個全笑開了臉。

「月大娘,你好久沒來賣菜了,身體不舒服嗎?」賣豆漿的陳大哥關心的問,不忍她這麼如花似玉的寡婦再受到什麼苦難。

莊月屏搖搖頭,「沒有,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她很感激這些人的關心,想當年她喬裝溜出綺春閣那個華麗的牢籠,來到這街上時,饑腸轆轆的瞪著陳大哥的豆漿、包子看,是這位大哥好心的請她吃個飽,並且勸慰她,「這世間多的是不如意,你千萬不能放棄,就算窮又怎麼樣?老天給了你一雙手,你就能靠它們活命。」

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她說過——靠著自己的一雙手。

「我買了這些青江菜,大娘,你幫我包好。」賣水果的老朱如往常般掏出過多的菜錢給莊月屏,她也照例搖頭拒絕接受。

「大娘,別固執了,你還有兩個孩子要養,看看你自己,瘦瘦弱弱的,不多吃些怎麼行?這點小錢不算什麼,你別太介意。」周圍的一群男人也紛紛點頭稱是,大有追隨老朱的趨向。

坐在旁邊的風遠揚大搖其頭,在心里感慨著,漂亮的女人還真是方便哪!

「不了,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莊月屏將錢又推回老朱的胸前,想當初她在綺春閣里被嚴令風斷米斷炊,不得已喬裝出門來典當一些首飾好買糧食充饑,老朱見她衣衫粗劣,形容憔悴,多拿了好些水果給她,並告訴她,「這位夫人,不管遇到多大的苦都要咬牙撐下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量說沒關系,這條街上的人各個都是古道熱腸。」

這麼多年來,她的確體會到了,這些人的溫暖涌在心口,所以即使在嚴令風對她不聞不問的冷淡態度下,她還是熬過來了。

「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還跟我計較這些。」老朱咕噥著,把錢兜進懷里,「不然你讓宇兒到我攤子那兒去,我有一袋蓮霧可以讓你們帶回去。」

「好,我待會兒讓宇兒過去拿。」嘴里雖然這麼說,但她可不會白拿,還是會算錢給他的。

絡繹不絕的客人,使得菜攤上的菜很快就賣完了。

莊月屏看著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一股生命的活力涌上心頭。這些勤奮的人們心地善良,每日辛勸地勞動著,還不忘關心別人、關心她,讓她在這麼有朝氣的環境里,也不由自主的受到鼓舞,忘了在雷風堡淒慘冷清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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