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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箋 第14頁

作者︰素問

其實,這塊傷痕的來歷,她幾乎不願再想起了——

小時候,她隨著二師兄楚天長趁夜出南海去玩,當行到暗礁群時,突然發現船上的舵出現了問題,而且,底艙不斷往上冒水。情況越來越危險,可惜船在海中央,跳水實在是太危險,只能另外再想法子。這時,不知從何方來了一只船,慢慢靠近他們。

自船上拋下兩根繩子,看來是要救他們。楚天長當即將繩子纏成一捆,牢牢地系在她身上,並拉扯繩子,示意上面的人開始拽動。楚濯衣的心七上八下,緊緊地攀著兩股粗繩,不敢有絲毫怠地盯著前方黑壓壓、霧蒙蒙的一片。

在楚濯衣以為得救的剎那,眼前刀光一爍,劈面砍來!

想也沒多想,她舉起左臂去擋,這下,勢必砍斷了手臂上附著的一股粗繩,還將上半截胳膊劃出一道駭人口子。失去一股繩子,剩下的一股繩子支撐不起重量,傾斜著朝兩船間的夾縫處下墜。

短短瞬間,楚天長意識到發生了變故。當機立斷,他從甲板上抬起墜落的繩子,縱身躍起,扔向楚濯衣的位置。直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楚天長當時的叫喊聲是多麼歇斯底里,摻雜著諸多的異樣情緒。對方的船開始射箭,還有海弩,目標就是他們師兄妹二人。只不過,她窩在兩船的正下方,避開了箭的密集區,尚且可以左右撥打,但是楚天長為穩住她的身子不下墜,連動都不敢亂動,只能被動地受箭。

她親眼看著一支支翎箭和海弩刺人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甲板……可楚天長始終拉著繩子,沒有挪動半寸地方——

她想叫,想哭,想讓他松開手,奈何刺鼻的血腥撲面而來,令她窒息,嗓子如同被火焚一樣,發不出半個音。

她昏過去了,醒來時,已經身在玄冥島的房中。阿爹就守在她身邊,還有,小六麼也在床邊伺候。

阿爹說,是靳二叔和楚大哥帶人將她救回來的;

阿爹說,她的肩頭只受了點皮肉傷,不要緊;

阿爹說,他們乘坐的那只船被人動了手腳,正在調查中……

阿爹為何不說,二哥哥怎樣了?問小六麼,他死活不說,只是一個勁兒搖頭。後來見到楚大哥,但楚大哥連理都不理她,死纏爛打下,楚大哥紅著眼,拉她來到停放為玄冥島犧牲的兄弟遺骸的冰窟。

盡避心中隱約已有譜,但親眼目睹那悲慘的一幕,她還是嚇得跌坐在地。

一百三十五支箭,都插在這個平日對她溫柔萬分的二哥哥身上。他再也不能睜開眼對她笑,不能再講故事給她听,不能再陪著她玩耍,不能再包容她的胡鬧……

生平第一次,她意識到死亡的含義。

天人永隔的悲哀……終其一生,都是糾纏不去的陰影。生生的痛,椎心刺骨,仿佛這一百多支箭是射在她的心上。

二哥哥……

沒有人怪她,畢竟,誰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兒。

但有時候,她會恍惚地像往常一樣跑到楚天長的房間,希望他奇跡般地出現。扼腕的是,舉目所及,只有煞白的綾布隨風飄搖,刺人雙目。

經過那次海難,阿爹一下子蒼老了。

他最鐘愛的二徒兒,文武雙全,性格沉穩,本是玄冥島最難得的後起之秀。誰知道竟然會英年早逝……更氣憤的是,海難發生後,無論怎樣徹查,都沒一點線索。

堂堂南海霸主,在自己的地盤上失去了重要的左膀右臂,怎不揪心?

阿爹郁郁而終,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還叫著楚天長的名字。

內疚,侮恨,豈止是貫穿她楚濯衣一個人的靈魂?在以後的日子里,島上所有的人都對楚天長的死絕口不提,仿佛這個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

因為,大伙心里都清楚,這個名字會令太多的人傷痛欲絕。

每年忌日,她都會帶著楚天長最喜歡的食物,獨自去看他。或者向他訴說這一年來的經歷,或者什麼也不說,只是吹著海風,靜靜地陪著他。

當初在瘦西湖畔第一次見到墨白,之所以被他吸引,內心深處,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些二哥哥的關系吧。

不過,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

雖然都很溫柔,卻有著大相徑庭的處世方式。一個從善如流令她敬仰,一個固執如斯令她心憐。

悶叫一聲,她抱著被褥坐起身。此刻心亂如麻,想來是無法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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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濯衣披著外裳,悄悄打開房門,朝外走去。

月色沁涼如水,竹影婆婆,瑟瑟作響。原本,白天就清靜的東廂更加岑寂。偶爾,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

驀然間發現,廂房盡頭的拐彎處升起一團青煙,裊裊盤旋。

是誰在焚燒東西?

楚濯衣納悶地躡足靠近,探頭觀瞧——竟是太夫人!但見她一個人拄著拐杖,孤零零站在漆黑的夜幕中,風乍起,拂起衣襟的一圈圈波瀾。

太夫人的身前燃燒著一簇火堆, 里啪啦。

但听她輕輕地說道︰「不想當年在京城的一見竟成訣別……四十多載……年紀大了不說,頭發跟著白了,心也老了。」一疊疊的紙錢放人火堆,「子攸說,軍情被壓了半個月,這……這意味著有多少人白白枉死?雖說不知道你的生死,但是,我太清楚你的性子。你不會丟下隨你出生人死的兄弟……一向都是這樣啊,你將他們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別人看來,老婆子似乎瘋了,可你該明白我的……你、我還有墨蕭,三人鬧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倒頭來,還是你們兄弟先踫面……」吃力地蹲,望著燃燒的火焰,「見了墨蕭,別再斗氣,你們兄弟倆兒,是我……累你們兩人受苦啊。你入獄前那句‘不及黃泉無相見’至今我還沒忘。唉……你不原諒我,墨蕭那倔強的老頭子更不會原諒我。子攸那麼倔,倒跟他爺爺很像——表面上溫和,一旦 起來,可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老天讓我活著,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吧!什麼‘不及黃泉無相見’?照這樣子看,即使到了黃泉,你們也不願見我……你們是忠臣良將、生死之交,我算什麼?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補,手足斷了安再續?」連著幾句「安再續」,一徑盯著火堆,怔怔出起神。

濯衣听得茫然,不知她說些什麼,不過,似乎是在跟某個已逝的人說話……尤其是那句「不及黃泉無相見」,更是緊緊地糾住她的思緒——

究竟是怎樣鐵錚錚的恨,會發如此惡毒的誓言?

不寒而栗。

楚濯衣本想快溜,誰知太夫人起身之時腳下不穩,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楚濯在迫于無奈飛身跳起,從後面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然後扶她穩穩地站好。

太夫人臉上劃過一絲訝然,「你怎麼在這里?」

「方才睡不著,隨便轉轉啦。」她習慣性地聳聳肩,「事先聲明,我可不是要偷看太夫人啊!你說的話我雖都听到了,可我一點不明白,所以太夫人不必擔心。」

太夫人氣笑了,「丫頭真不會說話。」有什麼可擔心?她又不是偷偷模模的賊!

楚濯衣慵懶地道︰「反正我不懂怎麼說才會讓太夫人高興,那就只好說實話了。太夫人若是沒有事兒,沼濯衣就先走了。」會說話?哼哼,墨白多會說話,可偏偏倒霉也倒在他的話上了。

太夫人笑道︰「見了我就走,你在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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