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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染霜林醉 第17頁

作者︰燕歸來

她,是抱著死在這里的決心一頭撞進來了啊!

可是到如今她才發現她像一個窮困的盜賊,急切地想要偷取別人的幸福,卻發現金碧輝煌之下的一片狼藉,其主人淺笑晏晏,「如果真有你想要的,你便拿去吧!」

可笑,可笑。

匣藏寶劍,珠藏深淵,誰又有誰的圓滿?

窗外傳來絲絲樂聲,琴聲哀婉,如泣如訴。

燕曉來側耳傾听,只覺這曲調清冷動人,靜夜幽寂,使聞者心緒百折,一種淡淡的辛酸從心底泛開來,令人悵惘不已。

她本來就無甚睡意,此時便踏月而行,去尋這奏樂之人。

皎皎月光之下,湖面波光粼粼,亭內側首撫琴之人,素手蛾眉,正是梅詩雪。

燕曉來本欲上前說話,卻驚見亭內還有一人,著香色儒衫,此時正含笑說著什麼,梅詩雪微微仰頭看著他,唇角略帶一絲笑意,嫵媚動人。

燕曉來心中一滯,她師兄方玉航今天才離京,深夜里方夫人就與男人私會,孤男寡女,琴音悠遠。她素日里和梅詩雪並不親近,一時也猜不透她此舉用意,只是無論有什麼原因,都不能解釋眼前這幅月下情人圖。

她眉頭緊皺,心想這事不雅,她身份又尷尬,只好暫時悄無聲息地退下。

此後連接著幾天夜里,湖畔亭中都傳來悠悠琴鳴,燕曉來也曾就此事暗示過梅詩雪,希望她給一個解釋,可梅詩雪卻顧左右而言他,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若不是夜夜親見,燕曉來幾乎就要懷疑,那月下私會男人的女子並不是眼前這端莊高貴的麗人。

直至半月後,京都里開始傳出各種流言蜚語,燕曉來終于坐不住了。

她走進梅詩雪所居的梅苑時,梅詩雪正在泡茶,見她來了,含笑為她倒了杯茶,「這是新進的青茶,你嘗嘗。」

這茶色清澈金黃,入鼻有天然花香,入口滋味濃醇鮮爽。燕曉來點點頭,「果然是頂級的綠葉紅瓖邊。」

青茶色澤青褐如鐵,故名青茶,又因其葉體中間呈綠色,邊緣呈紅色,因而享用「綠葉紅瓖邊」的美名。

梅詩雪眼中帶著贊賞,「可好妹妹也是懂茶的人。」

燕曉來笑笑,「我長居深山,哪里懂什麼茶,不過在姐姐面前賣弄罷了,姐姐莫要見笑。」

梅詩雪搖搖頭,「妹妹過謙了,」她臉上流露出一絲落寞,「其實我這園里,很久沒有一起品茶的人了。」

「難道師兄不是人?」

見她臉色泛白,燕曉來已知說錯了話,看來師兄和這位佳人之間的關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疏遠。

梅詩雪自斟自飲了一杯茶,「妹妹此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燕曉來點點頭。

梅詩雪含笑,發際一串細碎的珍珠流蘇輕輕蕩漾,她菱唇輕啟,幽幽道︰「所見即真實。」

所見即真實?

燕曉來大驚,她想過無數種解釋,卻沒有想到眼前這女子竟如此輕淡淡地告訴她,所見即真實,她所見的是什麼?

那是一個閨中少婦能隨隨便便就認了的?

梅詩雪卻無心再多說,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快用午膳了,妹妹可要與我共用?」

這已是逐客的話了,燕曉來卻微微一笑,「也好。」

梅詩雪也只笑笑,似乎對她的固執有些無奈,輕聲吩咐著侍女用膳的事。

膳後,燕曉來喝著茶,並不急著走,似與梅詩雪閑話家長,她眼中微波流轉,輕輕一嘆︰「你到底為何騙我,為何騙盡天下人?」

梅詩雪淺笑道︰「妹妹此話何意?」

燕曉來冷笑,「若我沒看錯,那月下與你約會的男子,正是百草園五公子之一的思憶,若是我沒猜錯,那思憶公子本是男婠。」

梅詩雪仍然不動聲色,「男婠如何?他生得好看,又懂得我的琴音,我喜歡他,難道不行嗎?」

燕曉來笑笑,「當然不是不行,只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思憶公子,原是喜歡男人的,那麼又如何與姐姐私通?」

梅詩雪微微張了張嘴,終于只是笑著搖搖頭,眉宇間似有千重愁,讓人忍不住心憂,那淺淺黛眉如何能承受?

燕曉來神色微軟,「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你呢?」

這句話在幾個月前,燕曉來是斷斷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這麼與他的妻子站在同一條陣線的一天,可是方玉航走了,這偌大的府中,卻也只剩下她們兩個女人。

梅詩雪微微苦笑了一下,蔥白的手指為她倒了一杯茶,「你想听我的故事嗎?那將是一個枯燥至極的故事,如果你願意听,讓我來慢慢告訴你……」

第十五章風住塵香花已盡

夜里大雨瓢潑而下,窗外竹梢蕉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骨。

梅詩雪忽然停頓下來,微微啟唇,欲語淚先流,眼中漸染迷霧倦意,手指輕輕觸了觸額際,她慘淡笑道︰「對不起。」

燕曉來有些恍惚,她不知道這一聲「對不起」是為何故,是為了那沒有講完的故事,還是為了她口中的「誤人不淺」。

梅詩雪看向窗外,秋已盡,冬又來,又是一年年關將盡。

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為什麼明明那般的難熬,卻依舊過得那麼快?

轉眼間,原來又是一個五年。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原來這五年的過往,到想要傾訴的時候,只空余了這一腔感慨,她和他之間,燃的什麼香,執的什麼盞,唱的什麼詩,飲的什麼酒,看的什麼花……

忘了,忘了,原來都忘了。

指尖輕輕摩挲著懸于腰際的藕荷色荷包,那穗子忽然月兌落,掉在地上,荷包里掉下一塊精致的玉佩來。

燕曉來彎下腰,執著這玉佩,只見玉色晶瑩,觸手溫潤,玉上以金絲嵌著兩行細篆銘文,「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霎時只覺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了,地動山搖,一顆心急劇地抽搐著。燕曉來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不,遠比第一次見到她時要來得震撼,要來得痛徹心扉。

亂了亂了,全部都亂了。

是怎樣的過往,讓她連啟齒都覺得乏味疲累?

燕曉來怔怔地看著站在窗前的那個倦意深濃的女子,氣氛里不能承受的倦怠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不能說,她不能听……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載不動,許多愁。

這一瞬間,她忽然讀懂了眼前這個女人,這個原本有梅有詩有雪,詩情畫意纏綿悱惻,而今只剩滿腔倦意的女人……

一身浴火紅衣的燕曉來坐在梳妝台之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散落的烏發,似若有所思,一雙眼眸黑亮得嚇人。

織春拿了姜湯進房,只覺得這氣氛壓抑得她想放聲大哭,終究沒敢出聲,侍立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燕曉來忽然站起來,長裙迤邐及地。

那紅得刺目的血色,讓織春忽然發出聲音︰「小姐,你要去哪里?」

燕曉來卻只對她笑了笑,她臉色蒼白如紙,更襯得那雙眼楮大而幽亮,如妖似魅。

織春被駭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走入那密織雨簾之中。

她從前在方府住餅幾個月,所以她記得正門往里走是一道雨花石鋪就的長廊,兩側種著矮樹花草,其中有一棵百年梅樹,據說是成了精的。當然也只是傳言,但那樹長得著實是好,枝繁葉茂,每到花季便滿樹黃花,清香撲鼻,府外十里處都可聞見,可惜她沒有見過那樣的盛景,但她曾以為那樣的盛景是屬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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