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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第8頁

作者︰吳淡如

十四天。他一天比一天心急。

終於等到了。

比牛郎織女等待還久,兩年多,近乎八百個日子。

他幾乎不敢認她。她走出海關,那麼優雅嫻靜,一點俏皮淘氣的感覺也沒有

了。她戴著一頂黑色的窄邊帽子,穿瓖黑邊的白色洋裝和白色豐高跟鞋,看來瘦了些,也長大很多。

但那是她,那是她,不會錯。

如果你到機場等過久別重逢的愛人,你將一生不會忘記那種感覺︰仿佛人生只有在那一剎那才發光發熱,才真實呼吸真實存在。

「我愛你。」

他低聲呼喚。如果旁邊沒有那麼多雙眼楮和耳朵,他一定大聲吶喊。

她知不知道他為她失眠許許多多的夜晚?知不知道他輾轉反側的時候只想著有朝一日擁她入眠?知不知道他願意認所有的錯換一個吻或一夜纏綿。

當他站在她身前時,龔慧安足足愣了十秒鐘。

空氣將她凍結成冰。而她心中所有的熱情全部匯聚成火山脈中的熔熔岩漿。

不管眾人如何驚訝,不管在她身後推著行李的男人怎麼想,她以足以嚇死一窩老鼠的聲音尖叫,然後緊緊擁抱他,仿佛要將他撲倒。

她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身體達到一種高潮—高潮,是的,他必須用這個名詞才能形容那一刻他排山倒海的快樂。

她又回復從前的龔慧安。她不是淑女,只是一個活跳跳的年輕女子。

「啊,我我」她在公眾之前吻他的耳朵,結結巴巴,上氣不接下氣。

他不管了。狠狠的、緊緊的抱住她,給她一個久別重逢的吻。一切不需要說,什麼話都不要說。

大約有一千人在機場等候親人,約三分之一的人看到這場表演。有人吹起揶揄的口哨來。

「真好。」她用迷蒙的眼光說。她的眼中只看得見這個皮膚黝黑、留著雜亂的五分頭,看起來氣呼呼的男人。

「你變好多,你—真的是張靜?」

「你也變好多。」

她身後那個穿著淡灰色夏布西裝的男人——陶安然鐵青著一張臉,恨不得把推車的鐵手把握彎。

但陶安然沒有發怒。他不敢發怒。是她父親栽培他念博士學位的,她的父親供給他一切要他代為照顧這個驕縱的女兒,不可讓她受委屈。

兩年來,她那麼多次出軌,故意或無意的,陶安然都忍耐過去了。他不能不忍耐,因為她還沒有歸屬於他。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他知道,她終於會回來,她再野再狂,也只是像一只心性不定的鴿子;她會疲倦,會需要安全感,她會回來。在寂寞的夜晚,她會需要有個男人陪她吃晚飯,給她一個吻,讓她好好睡覺。

在紐約,他是她的替代父親。

「別讓司機在外頭等。」他以平靜的話語來表示些微的抗議。

陶安然也很有禮貌的讓張靜和龔慧安坐在後座。

他們兩人在後座以一種甜蜜的微笑相望。

車入市區時,龔慧安叫住司機︰「告訴我爸,我晚一點再回去。」

司機依令停下來。

他牽著她的手,直奔他的新住處。

大白天,擋不住的陽光嘩啦嘩啦落在他們身上。張靜不在乎,龔慧安也下在乎。

她根本忘了陶安然這個人。雖然在一年前,她心情最壞的時候,接受了他的戒指,允諾當他的未婚妻。

那時她覺得無意義的戀愛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談下去,乾脆把自己托給一個人管理。沒想到過幾天後張靜就寫信來。

總是陰錯陽差。

第九章

陶安然把時間留給了他們,為了怕龔誠對慧安發怒,自己吩咐司機,叫他開到凱悅飯店,先用一道下午茶再說。

久別之後,張靜和龔慧安再也沒有辦法抑制彼此的思念,簡陋的小房間剎時成了桃花源。

他們瘋狂的熱吻與,好像要把對方全部吃下去。好像再也沒有明天。

「啊,你壯了好多。」

報慧安親吻他的胸膛。「感覺真好。」

「你現在像個女人。」張靜說。

「從前不像嗎?」

「現在更像。」張靜呵呵笑,「從前你不會計較這些語匯的問題。」

在他的身旁她才發覺,原來她應該是屬於他的。愛情是很奇妙的東西︰沒有理由,無法解釋、直覺強過一切。直覺上,只有將她的身體放在他的身邊,才是對的。

那一個位置,沒有其他任何位置可以取代。那個位子無法更換,也下能讓給別人。

只是不知道,對他而言是不是也如此?還是他的臂彎永遠能適合所有的女人,他對她們永遠不會有陌生感?

「別想太多,」龔慧安告訴自己,「過去一切,通通抵銷。」

「幫你推行李的那個人是誰?」

他問。

「他呃,陶安然,我爸爸派的保鑣。」

「你爸爸要你嫁給他?」他很敏感,這背後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關系。那人不像保鑣,他彬彬有禮的眼楮中有刻意壓制的恨意。

「大概是。」

「你的意思呢?」

「我——別提他好不好?我隨時可以解除婚約」

「你和他有婚約?」

「嗯。」她還是承認了。

「別搪塞問題!」

「好,我解除婚約。」她決定匆促,但口氣堅定。「可是你得跟我站在同一邊。」

「同一邊?」

「傻瓜,你要娶我對下對?」

「我」換他有點結巴。

「要?下要?」龔慧安嘴角那一抹自然而然的輕蔑微笑又浮現了,「現在說!」

「這麼匆促的決定只能叫賭博!」

「沒錯。」龔慧安以伶牙俐齒反擊,「自古以來,戀愛和婚姻都是賭博;不是嗎?誰能勝券在握?」

「好吧。」

「你的答法太勉強。」

他沒有再說下一個「好」字,只是深深吻她。以他這一刻的情緒來說,他不願意再失去她了,他要擁有。

「明天,跟我爸爸約。」

「這麼快?」

「速戰速決。」

她講這一句話的時候不像女人——像一個運籌帷幄,要決戰千里之外的軍師。

她叫張靜去為她作戰。

丙然第二天便約了龔誠,在龔家大宅的豪華客廳內,張靜見到這一位他從前罵過的「搞黑錢的金牛」。

他還是得衣裝端整,文質彬彬,因為他愛的是這個人的女兒。

十分不自在。特別當龔誠以炯炯的目光打量他的時候,他可以讀出龔誠眼中的不屑。

看到龔誠,他才恍然大悟,龔慧安那種天生的輕蔑微笑根本上是來自遺傳。他們父女是有相似之處的。

報慧安的母親穿著一襲華麗但老氣的套裝,靜靜陪坐在客廳一角,和這間客廳的古董家俱一樣透著沈沈暮氣。

哪里畢業?父母哪里高就?將來打算如何?

他一一恭敬回答。將來,他說,「考律師看看。」

「有把握嗎?」

「未放榜前誰有把握?」他答的是實話。

「考律師——」龔誠沉吟一下,「難有什麼大出息。」

張靜已被惹火,只是努力忍著。

接著龔誠說起自己的豐功偉績,且斥責現代的年輕人沒有氣魄;接連四十分鐘,他不讓張靜有插嘴的機會。擺明了要給他下馬威。張靜臉色已變。

「我希望慧安的對象能接我部分衣缽。」他明示。「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沉不住氣,恐怕難有大成就。」

「伯父,你說話未免太武斷。」

「什麼?」

數十年來,龔誠沒遇過敢跟他如此頂嘴的人。接著張靜也發表了長篇大論,暗示他,只懂得搞錢而不存千秋之志的政客是危害國家社會的蛀蟲。

「年輕人懂什麼?」

在座的兩個女人根本無法阻止這種紛爭。龔慧安一剛開始拚命使眼色,後來也面如死灰。她知道完了。

當她最尊敬的男人和她最愛的男人發生爭吵,她除了保持中立外別無他法;只有默默祈禱,拜托愛著他的這個男人能夠示弱一些,他不需要每個時候都如此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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