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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情女人 第42頁

作者︰西嶺雪

這樣的青年,本身就是一種不可能,是最虛幻的,應該存在于理想世界中、文學作品里。然而現在,他活生生地站在可意面前,讓她相信,這樣美好純粹的人是存在的,這樣美好堅定的信念是存在的,那麼,又有什麼理由懷疑永恆愛情的存在呢?

可意正想再往下探討這個問題,孤兒院院長走了過來︰「岳記者,對不起讓你久等了,現在可以采訪了。」

整個關于孤兒院的采訪中,可意都在懷抱著一種飽滿而感動的情緒中進行的,這使她筆下行雲流水,幾乎是一邊采訪就一邊完成了寫作初稿。她在空白處寫著︰這些孩子,為著各種各樣的原因失去了父母,淪為棄兒,孤獨滄桑地長大。然而,人世間,誰又不是上帝遺落紅塵的棄兒呢?

院長見記者筆走如飛,淚光瑩瑩,也說得十分起勁,並且拿出孤兒院數十年的相冊來一一解說。在一屆又一屆的孤兒合影中,可意幾乎是憑借著某種本能或是靈犀,一眼掃到一個熟悉的影子——那樣小小的一張臉,那樣瘦瘦的身子,那樣模糊的影像,可是她還是清晰地認定了,那是張曉慧!

「院長,這個女孩是不是叫張曉慧?」可意失聲問,「我只知道慧慧是孤兒院長大的,卻從沒問過是哪家孤兒院,原來她早就在北京生活過。」

院長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地辨認著,卻仍不能肯定︰「我得查查花名冊才知道。」

「院長,請你一定確定。這個是我的朋友,她在半年前自殺了,留下一個孩子,也失蹤了,我們一直都在調查她的死因,也在查那孩子的下落,我想知道,她還有什麼別的親人沒有。」可意幾乎哽咽了。

院長忙忙安慰︰「我這就查,現在就找,你別急,千萬別哭。」

哭的是陳玉。晚上,可意和陳玉約在咖啡館見面,陳玉一看到沙畫就哭了︰「他不肯收回?」

「他說,送出去的東西,就再也收不回來。」可意輕輕補充,「包括感情。」

「可意,你是不是覺得我無恥?」

「不是的。」可意輕拍陳玉的手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羨慕你曾經遇到過一個值得愛的人,和一段值得記憶終生的感情。」

陳玉不哭了︰「你真的這樣認為?你不怪我紅杏出牆?」

「除了馬局長,沒人有資格評判你。」

「老馬?哼!」陳玉用鼻子說話,「沒有離婚,是我們對彼此的最大讓步。」

也許對很多夫妻來說,維持婚姻都是他們對家庭做出的最大貢獻。

然而這句厭世疾俗的話由陳玉說出來,便多少有種驚世駭俗的味道。因為她一向是那麼熱衷于自己的家庭,如果連她也對婚姻表示厭倦,那麼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會覺得幸福。

她一向是喜歡粉飾太平的,在她的眼中心中,她的婚姻是完美的,兒子是完美的,家庭是完美的,她自己才貌雙全,能文能武,當然更是完美的。然而現實逼得她清醒,清醒地面對虛偽的婚姻,虛幻的愛情,還有虛淺的她自己。從今往後,她將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沉迷于自己永遠高人一頭的優越感,並且對有可能的艷遇失去盼望——因為她這一生中最完美的事情莫過于曾經遭遇龍冬冬的愛,而冬冬的完美恰好是破滅的理由,成為她人生中永遠不能超越的高峰。陳玉覺得,自己的這一生已經完結了,完結得淒美而絕望。

可意不便置評,放下沙畫,取出一張彩色復印相紙來︰「這是我從孤兒院院長那里要來復印的,你好好看看這張臉。」

「這是……慧慧?」陳玉驚訝,「天啊,虧你認得出來,這太神奇了。簡直如有神助。」

「也許真有神助。」可意沉思地說,「也許,是慧慧想借這張照片告訴我什麼。我不知道這幅照片里到底藏著些什麼玄機,但是我想,慧慧的事,很快就會真相大白了。」

第九章是誰在鳩佔鵲巢

1、

淺水灣水靜風輕,陽光猛烈,游人排成長龍在做模財神的游戲——說游戲也許不恭,因為他們的神情是如此虔敬,分明堅信或是情願相信模一模財神的頭或手就可以財運亨通,模一模財神身邊的金元寶再把手握拳揣進口袋就可以袋袋平安。

可意和咪兒遠離了人群,擎著太陽傘在沙灘上散步,有風吹過,樹上的紫荊花飄落下來,可意拾起一朵執在手里,慢慢地走,輕輕嘆息︰「這就是《傾城之戀》的發生地了,這是半個多世紀前張愛玲走過的地方,也就是白流蘇和範柳原走過的地方,範柳原在電話里問白流蘇︰從你窗口看出去的月亮,是不是比我窗前的白。那些調情的話,現在都變了味兒了,現代人連調情都嫌煩,恨不得一拍即合,行就行,不行就算,才不耐煩長篇大論。」

咪兒也說︰「張愛玲那麼多小說里,我最喜歡就是《傾城之戀》——要用傾城來成全一場愛情,多麼奢侈。」

可意說︰「不用傾城,現代的戀愛,連情書都是一種奢侈。」

咪兒失笑︰「淺水灣從來都是奢侈的——這是香港的風水寶地,有錢人最喜歡在半山蓋房子,你看那些別墅樓,都是香港最有名有姓的人蓋的,背後有靠山,眼前有淺水灣,水是財,招財進寶就指望它了。你再看那些模財神的人,各個都想做李嘉誠。」

「做不到李嘉誠,做李佳也好呀。」可意開她玩笑,「老實說,結婚前你是不是也來這里模過財神?」

咪兒的笑容黯淡下來︰「我倒沒想過來這里模財神,可是,在羅馬,我的確想過讓李佳把手伸進誠實之口里去……可意,慧慧也去過巴黎。」

「哦?」可意一愣,「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她從來沒跟我們說過?她哪來的錢?」

「應該不是用她自己的錢吧。」咪兒苦笑,「還記得夾在她日記本里的那幅肖像畫嗎?簽著一行法文︰給我的愛。還是你找人翻譯的。」

「記得。」可意恍然,「當時我們還猜測她交過一個法國男朋友,原來她真的去過法國。」

「那樣的畫,我也有一幅差不多的,巴黎街頭到處都可以買到,五歐元一張。」

可意初而不解,但很快也就明白過來︰「原來不是情人畫的。你巴巴地把我從北京召符一樣召到香港來,就是告訴我慧慧在法國畫過一幅像?我還當什麼大發現呢。不過,我倒是真有新發現。」可意取出照片復印紙來,「能一眼看出哪個是慧慧嗎?」

不料,咪兒卻指著另一個人大叫起來︰「天啊,是門海!」

「什麼?」可意一時醒不過神,「你說誰?」

「門海!就是我說過的那個又會打又會唱的佐羅呀!我們‘素腰閣’的跆拳道教練,和我有過一段情,還說要同我私奔的!」咪兒指著慧慧旁邊的男孩,緊張到結結巴巴︰「就是這個人,這個人是門海,原來他和慧慧是認識的!他竟然認識慧慧!他是慧慧派來向我復仇的!我活該被他欺騙,被他拋棄,原來他是要為慧慧復仇!」

可意完全被這意外的發現給震驚了,她從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就猜測著這其中必定埋藏著一個大秘密,冥冥之中有人借了院長的手將它交給自己,讓自己走近這秘密的核。然而她所有的心思都縈繞在曉慧身上,卻怎麼也沒想到這秘密竟是關于門海的。

門海和慧慧是同一所孤兒院里長大的,那麼,他與咪兒的交往就絕非偶然。也許,他是有意應聘「素腰閣」,就是為了要接近咪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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