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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52頁

作者︰西嶺雪

此語一出,舉眾震驚。大學士範文程與莊妃大玉兒率先跪倒,高聲呼︰「祝大汗登基為帝,一統天下。」

多爾袞身不由己,也隨著眾福晉與貝勒一齊跪倒,口稱天子,一聲遞一聲,片刻傳遍八旗大營,頓時數十萬兵將跪了一地,山呼萬歲,聲若滾雷地吶喊︰「祝大汗登基為帝,一統天下。登基為帝,一統天下。」

整個天地都震動起來,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在排山倒海地重復著同一道神旨︰登基為帝,一統天下。這是萬眾的歡呼,也是上天的旨意。

萬籟俱寂,四海咸服,那一刻,皇太極躊躇滿志,撒目四望,他知道,天地歷史將要在這一刻被改寫,一個新的朝代開始了,一個新的帝王誕生了!他不再是大金國天命汗皇太極,而要做一統天下的大清國開國皇帝清太宗!

皇太極要登基了!皇太極要稱帝了!皇太極要建立大清國了!皇太極要做大清國的太宗皇帝了!

滿洲八旗歡欣鼓舞,盛京城里鑼鼓喧天。登基大典馬不停蹄地籌備著,而代善大貝勒的禮親王府里,卻是一片慘淡情景。

原來,代善的三子薩哈琳這次也有隨多爾袞出征,卻在青海染了不治之疾,已經病入膏盲,命懸一線。多爾袞與薩哈琳並肩作戰許多年,名為叔佷,情同兄弟,聞訊天天過府探望,與代善朝夕相見,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父母剛剛去世那會兒。

這日,兩人上朝回來,坐在薩哈琳床前,告訴他皇太極已經擬定要封他為穎親王一事。薩哈琳慘然笑語︰「可惜我無福享受。」一語未了,倒咳嗽了數聲。

代善黯然神傷,安慰說︰「別太勞神,太醫不是說你這病也並不是什麼大病,過了春就可望大好了嗎?」

薩哈琳慘笑道︰「那都是太醫酸儒文謅謅的繞腸子客套話,我們武夫不來這套,誰不知道所謂開春就好,意思就是過不了這個冬天呢。」

代善聞言,心酸喉咽,不能出語。多爾袞慨然道︰「薩哈琳,你有什麼心願,跟我說,所有的事,包在我身上。」

薩哈琳眼望老父,嘆息不語。多爾袞已經明白了,點著頭說︰「這件事,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嗎?俗話說︰長兄如父。我自小由大哥撫養長大,為大哥養老送終那是義不容辭。這件事,就是你不叮囑,我也是責無旁貸的。」

薩哈琳復又眼望多爾袞,半晌,忽然嘆息︰「十四叔,我對不起你,你不恨我嗎?」

多爾袞詫異︰「你我既是叔佷又是伙伴,出生入死,肝膽相照,是過命的交情,哪里有什麼對不起,又怎麼談得上一個恨字呢?」

薩哈琳闔目不語,許久,眼中沁出淚來。代善看著兒子,心中感傷不已,「知子莫若父」,薩哈琳的未盡之言,多爾袞不明白,他卻全已了然在胸了。

第56節皇太極登上皇帝的寶座(3)

原來,當年老汗王努爾哈赤突然病逝,雖有遺言命多爾袞即位,但除四大貝勒知曉外,並無公開詔示,遂使皇太極有機可乘,秘謀篡位。而那個挑頭出來「推舉」皇太極的人,便是薩哈琳與二兄岳托。這件事,一直是代善心里的一根刺,自覺愧對多爾袞。然而他天性優柔寡斷,膽小怯事,雖知兒子的做法有失公理,卻因為一則多爾袞年幼無勢,二則自己和大妃烏拉納喇氏的曖昧傳聞使他立場尷尬不便發言,故而听之任之,由著皇太極借助兩黃旗的兵力及東海女真扈倫四部的協助,矯旨篡詔,奪汗即位。這是薩哈琳對不起多爾袞的第一宗罪。

從此,多爾袞甘為人臣,為皇太極誓死效命,立下戰功赫赫。到了今次招降察哈爾,又是薩哈琳隨同多爾袞出征,奪得制誥之寶,遂以號令天下。按實說來,制誥之寶的真正主人,同樣應該是多爾袞,而皇太極不過是又一次坐享其成,不勞而獲罷了。其實,寶物在蘇泰太後手中,薩哈琳是知道的,而蘇泰也曾向薩哈琳透露過願意交寶物于多爾袞的意思,是薩哈琳矢口否決,力勸太後轉呈寶物于大汗皇太極。這是薩哈琳對不起多爾袞的第二宗罪。

但他既然保了皇太極第一次,就願意再保他第二次,一直保全他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分鐘。他要看著他的皇叔登基稱帝,君臨天下。然而如今,他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大概是看不到這一天了。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薩哈琳看著面前英氣逼人的十四叔多爾袞,忽然覺得懺悔。這才是先皇太祖努爾哈赤欽定的真命天子,這才是千里遠征制誥之寶的真正主人,這才是最該登基即位的大清皇帝呀。冥冥中,是誰的手撥弄是非,將是非顛倒,君臣換位?而自己,在這場篡位之戰里,又起著一個怎樣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作用?他雖不悔,豈能無愧?

他看著多爾袞,良久,忽然說︰「爹,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問問十四叔。」

代善看看薩哈琳又看看多爾袞,想要勸阻,又不忍心,看看薩哈琳的氣色倒好似比往時略精神些,料想略談幾句亦無大礙,便點點頭避了開去。多爾袞遂坐到薩哈琳身邊,握著他的手問︰「你有什麼話要說?」

「十四叔,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麼事?」

「你說,怎麼樣,才算是真龍?」

多爾袞一愣,心中百感交集,許久,淡淡說︰「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也就是說時勢造英雄了。」薩哈琳又是慘然一笑,「十四叔,我惟有對不起你了。」

「你沒有錯。」

「每個人都有理想,都有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從小到大,我一直很崇拜四叔,視他為英雄。」

「你沒有錯。」

「論輩份我雖然叫你十四叔,可是論年齡還長你八歲。我八歲的時候,你剛出生,四叔已經二十歲,是草原上最神武的鷹。有一次他帶我去打獵,我的馬受了驚,把我摔下馬背,眼看就要被別的馬蹄踏到,四叔飛馬趕來,一手掄出套馬索死死拉出馬頭,另一手拋出鞭子把我卷起來揚到半空,再穩穩接住。當時我嚇得哭都忘了,覺得他簡直不是人,而是天兵天將。從那以後,我就立了誓要服從他,追隨他,惟他馬首是瞻,別說他讓我推舉他即位,就是他讓我去死,我也一定赴湯蹈火,絕無為難。十四叔,我惟有對不起你……」

「薩哈琳,你沒錯。」多爾袞再一次說,已經虎目含淚,「你的話我已經明白,別再說了。」

然而薩哈琳恍若未聞,依然絮絮地說下去︰「那一年,大汗病逝,你十五歲,我二十三,四叔三十五,他要我推他即位,我毫不猶豫,在我心里,你和他沒法兒比。你只是個小孩子,四叔卻已經屢立戰功,難道讓我不推大英雄,卻推一個小孩子嗎?可是這些年來,這些年,十四叔,你的功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早已經超過了當年的四叔,這莫大江山是你打下來的,這制誥之寶也是你贏來的,可是十四叔,崇拜一個人,效忠一個人,有時候也是一種習慣。十四叔,我只有再次對不起你……」

「薩哈琳,別說了。」多爾袞心潮澎湃,仿佛有洶涌波濤在胸中起伏,張開口就可以噴波吐瀾似的。天下英雄惺惺相惜,雖然薩哈琳效忠的人不是他,可是身為武士,精忠報主,難道不也是一種英勇嗎?面對薩哈琳的瀝膽之言,他非但不會抱恨,反而益發敬重,慷慨道︰「你的話,已經不必再說,我都明白。四哥能有今天,未嘗不是君權神授,天意所歸。事已至此,我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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