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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20頁

作者︰西嶺雪

多爾袞卻嘆息道︰「這些年的仗打下來,在漢人里面,最讓我害怕也最讓我佩服的人,就是這個袁崇煥大將軍了,他是個真漢子,大英雄!現在竟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又死得這麼慘烈,真是叫人抱憾!」

第20節一個妖孽悄悄地煉成(4)

一句話提醒了皇太極,忽然轉身向範文程行下大禮去,謝道︰「除去袁崇煥,都是大學士的良計奏效。當年若不是大學士勸我不要和袁崇煥的部隊硬拼,而使反間計散布謠言,誣蔑他降了我們,讓明帝捕他殺他,我們又怎能勝得這麼容易?大學士之計,不僅除去袁崇煥這個最大勁敵,更使大明軍心渙散,將士人人自危,真所謂一箭雙雕呀!大學士雖不能武,卻遠比我們這些只知一味好勇斗狠的武夫高明百倍,請受本汗一拜!」

範文程惶恐,跪地還禮,磕頭道︰「臣蒙大汗重用,雖肝腦涂地而不足報,大汗這樣,豈非折殺臣子!」

多爾袞看著兩人禮尚往來地互剖肝膽,忽覺悚然心驚︰一則驚這範文程詭計多端,心思縝密,實乃皇太極的左膀右臂,自己的心頭大患;二驚這皇太極太擅長收買人心,得意之余猶不忘施恩散惠,確為帝王之才,要想殺他,談何容易?

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綺蕾,綺蕾的功課已經進行了整整半年了,可是當她學成畢業,真的會籠絡住皇太極的心嗎?那是一顆太驕傲太自負太不羈的心,什麼樣的女子可以保障得到他長久的恩寵?

這是多爾袞離家後第一次想起綺蕾,然而一旦想起,竟是如此揪心扯肺,恨不得立時三刻就趕回盛京,闖進後花園,抓著她,抱著她,好好地看個夠。

自從那次偷看綺蕾訓練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因為,他忽然發現他很想要她,想得要命,以至于行房事的時候,不論同哪個女人在一起,都情不自禁地把她想象成是綺蕾。可是同時他很明白,她是自己為皇太極準備的秘密武器,如果自己先用了,那不僅荒唐,而且危險。

于是,他開始回避綺蕾,除了盡量不讓皇太極太頻繁地見到綺蕾之外,同時也讓自己不要常見到她。早在綺蕾進府時,他就下過令她不必遵照家中那套早請安晚問候的規矩,因為她既不是這家的家人也不是這家的奴僕,她是個貴客。到了後來,他更干脆把自己偶爾的探訪也停止了,只是隔三差五傳老鴇進來問話,報告一下功課進程。

就像當年勾踐一邊臥薪嘗膽一邊訓練西施,卻令西施蒙著臉來見自己一樣,多爾袞也將綺蕾住的後花園視為禁地。可以供自己求歡的女子滿天下都是,但是可以幫助自己復仇的女子卻是只此一個。他不能因小失大。

但是現在,他發現他發狂地想她。戰爭使他們的距離拉遠,可是相思卻使他忽然覺得她很近。袁崇煥的慘死使他迫切地想找一個人談論,一個懂得自己的人,而那個人,只能是綺蕾。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只有綺蕾懂他,也許是因為綺蕾和他一樣地冷酷,卻又一樣地熱烈吧?只有熱烈的人才會有最恆久的仇恨,在這一點上,他早已認定綺蕾不僅是他的同謀,更是他的知己。他們之間,甚至不需要語言的交流,而只是兩個並肩存在的形式,就可以完成所有的靈犀相通。

就在這時,他忽然听到了「綺蕾」兩個字,乍听之下,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但是看到皇太極期待的目光,他才知道的確有人提到了綺蕾,那就是皇太極,在自己想起她的同時,自己的敵人也同時想起了她,多爾袞不禁苦笑,原來和他靈犀相通的,竟然是自己的手足兄弟,生死仇人。

只听皇太極說︰「袁崇煥死得這樣慘,他的女兒現在雖小,將來難保不為他報仇,說不定,可就是第二個綺蕾。朱由檢斬草不除根,就不怕貽虎為患嗎?」

多爾袞明白,這是皇太極在探听自己的消息,其弦外之音就是︰曾經以報仇為己任的綺蕾,現在還記著那份滅族殺父之仇嗎?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他當然不能承認綺蕾已經視復仇為生命存在的惟一理由,然而也同樣不能說綺蕾早就忘了,如果皇太極問一句︰你怎麼知道?你能夠確定嗎?屆時,他又如何回答。

當下多爾袞咳嗽一聲,含糊回道︰「我走之前,綺蕾已經身體大好,听福晉說,她還曾打听過燒水銀做粉的辦法呢,說是叫什麼飛雲丹。」

皇太極一听之下,心懷大開,若是一個女人開始著重于妝扮,那就必然不舍得死了,既然怕死,當然也就不會再想著仇恨啦刺殺啦這些個危險勾當。當下再無疑慮,大笑道︰「女人呀,就是喜歡打听這些調脂弄粉的功課,這和我那兩位妃子一模一樣,臨來之前,我這里出生入死,她們可不管,只惦記著要我幫忙淘澄什麼畫眉用的青雀頭黛。」

範文程笑道︰「說到女人妝面,我這里有一張漢人貴婦制作珍珠粉的方子,大汗不妨拿去送給貴妃,保管貴妃高興。」說著從靴里取出一張貼子來。

多爾袞與皇太極同看,只見上面用極工整俊秀的蠅頭小楷寫著兩個制粉方子,一曰珍珠粉,乃是紫茉莉種子搗取其仁,蒸熟制粉;又一曰玉簪粉,是將玉簪花剪去花蒂成瓶狀,灌入普通胡粉,再蒸熟制成玉簪粉;旁邊又有一行小字特地注明,珍珠粉要在春天使用,玉簪粉則要在秋天使用,另外用早晨荷葉上的露珠與粉調和飾面,效果更佳雲雲。

皇太極詫異︰「範學士何以將這些婦女調脂弄粉的方兒隨身攜帶?我听說漢明朝廷幾個皇帝都有上朝前敷粉的習慣,那些宮人太監都專心致志地鑽研涂脂抹粉之道,和女人一樣穿衣打扮,惡習流及宮外,以致許多漢人男子也多喜歡油頭粉面,你雖然在滿洲軍營長大,到底是個漢人,莫非也有這喜好不成?」

範文程笑道︰「大汗千萬別誤會。我自幼便跟隨父親投誠天命金國汗,一應吃飯穿衣早已與滿人無異,怎麼會有敷粉陋習?說起這方子,卻與袁崇煥大將軍有關。大汗以為這方子是哪里來的?正是袁將軍的夫人親手所寫,探子因緣巧合得到這張墨寶,送邸報的時候一並夾送過來。我因敬重袁將軍為人,且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終因我而死’之憾,所以隨身攜帶,是為紀念之故。」

皇太極听了嘆息︰「這樣說來,這張方子著實難得,你隨身收藏,連上前線也不離身,自是看重故交,珍貴懷念之意,卻輕輕一句話就將它轉送貴妃,可見對我忠心。然君子不奪人所好,我若收下,豈不傷了你這一份懷舊之心?」

範文程笑道︰「大汗何出此言?範文程對大汗一片忠心,便是要我的頭也絕無二話,何況區區一張胭脂方子?況且我一個大男人,收著這方子也是無用,若能令貴妃娘娘解頤一笑,這方子便也得其所哉了。方子若有知,想也是願意的。」

皇太極也笑道︰「這樣說,我便收下了。所謂禮輕情意重,我不僅要代貴妃謝你,更要替我自己多多謝你這一片忠心。」

多爾袞听他二人對話,暗暗嘆息,他自幼習武練射,哪里想過獻一張脂粉方子也可以表忠心立大功呢?這範文程不禁精通布陣,更長于攻心之術,長袖擅舞,八面玲瓏,皇太極有了這樣一個城府深沉計策百出的謀臣,真可謂如虎添翼,天假其年。莫非,他果然是真命天子,有天神相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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