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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2頁

作者︰西嶺雪

十王亭,其實是十座帳篷的化身,月兌胎于滿族最早的帳殿制。但自皇太極繼位以來,八大旗共理朝政的局面日漸廢馳,十王亭形同虛設,作用已經只限于用來舉行慶祝典禮,議政的中心地也換到了西所新建的崇政殿,即使偶爾聚眾議事,也只听得見皇太極一個人的聲音,大家習慣了諸事由他一人決斷,主持一切政務的做法。可是自從他在察哈爾戰場上負傷歸來,不再自己坐鎮崇政殿獨斷專行,而重新命八大旗于十王亭共同攝政,反而讓大家遲疑起來,忘記該怎麼做了。

水「撲撲」地滾著,已經煎得老了,小校不得不硬著頭皮提起壺來,跪行著往每位親王的杯子里續茶。那些親王正無事可做,看到小校倒茶,便都齊齊盯著他看,眼楮一眨不眨,仿佛要從茶水中找出什麼破綻來。小校哪里經得起這樣的注視,死一樣的寂靜中,「叮咚」的水聲顯得突兀而喧嘩,每注完一杯茶,他的顫抖就更加劇幾分,當膝行至禮親王代善座前時,已經緊張得快哭出來了,倒茶時,竟有幾滴水濺了出來,落在代善的手背上。

代善手上一抖,小校早已嚇得立刻丟了水壺,四肢著地,一個勁兒地磕頭。茶壺「 」地落在地上,滾沸的水濺得到處都是,迅速淹至小校的膝衣。小校強忍著,仍然只顧拼命地磕頭,連求饒都忘了。

大家先是被那突然的聲響嚇了一跳,待看到小校魂不附體的狼狽樣子,又不由覺得好笑。代善率先哈哈大笑起來,其余諸王也立刻隨上,一齊縱聲大笑。

茶奴被笑得莫明其妙,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代善,代善隨手拋了一錠銀子給他,說︰「下去換身衣裳,再請個大夫瞧瞧燙傷了沒有。傳我的命,挑個漂亮的女孩子來倒茶,別叫我再看到你笨手笨腳地惹人生氣。」可是他說話的樣子,卻實在不像是生氣。小校喜出望外,連忙四腳趴低磕了個響頭,歡歡喜喜地領著銀子去了。

一通借題發揮的大笑,使八旗將領的面色都緩和許多,禮親王代善便抓住這個時機,率先講話︰「兄弟們好久沒有坐在一起議事了,都生疏了。可是汗王負了傷,現在養病,說不得,我們總得替他分擔些,好歹不要出了什麼差錯……先議一下這次戰事的成績吧,睿親王多爾袞在本次征服察哈爾部的戰爭中,除英勇殺敵,沖鋒陷陣外,更立一殊功,眼疾手快,施展神射手的技藝,救大汗于危急。如果不是他那一箭,大汗這次只怕凶多吉少。所以,我建議給予睿親王嘉獎。」

代善,是先皇奴爾哈赤的第二個兒子,受封四大貝勒之首,德高望重,戰績無數,領有兩紅旗。早在奴爾哈赤時代,他就一直參預攝政臨朝,論資歷和威望,都居朝中大臣和眾皇族成員之首,他即開口說話,大家也就都紛紛附和。

「應該的,應該的,此次出師大捷,睿親王功不可沒,無人能及。」

「還有多鐸,在這次戰事里也表現英勇……」

「肅親王豪格的功勞也不小……」

評功定賞總是容易的,諸大臣互相拍著馬屁,漸漸談得熱火朝天。

可是那談論的中心人物——睿親王多爾袞的心里,卻並不高興。天知道,他是多麼地盼著皇太極死,盼得目眥欲裂。可是,他卻親手救了他。

因為本能。一個武士的本能。

整個滿洲八旗里,沒有一個人可以比他更像一個武士,他的騎、射、刀、劍,都是一流的,反映機敏、出手利落無人能及,指揮做戰、調兵遣將比皇太極也毫不遜色,而用人善任、運籌帷幄更是略勝一籌。

他無雙的箭法使他成為草原上的一則英雄神話,而出奇的英俊包令所有的滿洲姑娘為之瘋狂。無論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會響起小伙子崇敬的叫好聲,和姑娘們熱情的尖叫聲。

他,才是理所應當的大汗。

可是,當年父王奴爾哈赤去逝時,只因為年紀幼小,他輸給了哥哥皇太極,而眼睜睜看著母親烏拉納喇氏被活活逼死。

那慘烈的一幕,成為他整個童年和青年時代永遠的噩夢。

他不會忘記,那一天,是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八月十一日。

他的父親,「天命金國汗」奴爾哈赤在大政殿去逝,臨終前,將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召至面前,留下遺言︰「我死之後,暫由代善攝政,俟十四兒長成後傳位于他,為不使大妃烏拉納喇氏干政,就請她陪伴我同歸于地下吧。」

第2節大金深處那些淒艷的往事(2)

奴爾哈赤一生中娶過16個妃子,烏拉納喇氏是大妃,為他生下三個兒子阿濟格、多爾袞、和多鐸。長子阿濟格雖然英勇善戰,然而沖動魯莽,不足以成大器;幼子多鐸城府深沉,好學知禮,卻失于文弱;唯有多爾袞,雖然只有15歲,卻天縱英才,早已成為草原上最善射的騎士和最英俊的貝勒。由他來繼承汗位,可謂水到渠成,眾望所歸。

然而,兒子榮登寶座的代價,卻是母親命赴黃泉,這是怎樣的一筆交易啊?

遺命由大貝勒代善轉述。烏拉納喇氏母子驚呆了。多爾袞抱著母親瘋狂地喊︰「不!不要!我不要額娘死!」

代善久久地跪在地上,淚涕交流︰「子為儲君,母則賜死,當年漢武帝殺勾弋而傳位其子,也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啊。大福晉,為了十四弟的將來,我請求你答應。」

烏拉納喇氏哭了,哭著哭著,又笑起來︰「是嗎?我兒要繼承汗位了,多爾袞要做金國大汗了,是嗎?」她抱著兒子,又哭又笑︰「多爾袞,你要做大汗了,是嗎?」

一種慘傷的情緒倏然貫穿了多爾袞的全身,他瘋了一般地大哭大叫著︰「不!不要!我不要做大汗!我要額娘活著!」

烏拉納喇氏放開兒子,定定地望著代善,臉上忽然露出奇異的笑容,低低地問︰「大貝勒,你說大汗為什麼要讓我殉葬?」

「那是,是為了十四弟呀。?」貝善囁嚅。

「不!不是!」母親忽然異樣地笑起來,拼命地搖著頭,搖得頭發散了,珠釵掉了,眼淚也跟著搖落下來︰「你錯了,代善,他要我死,不是不放心我教壞了多爾袞,是不放心你啊。」

代善大驚色變,蹬蹬蹬連退數步,要抓住幣在帳角的弓才沒有跌倒︰「大福晉,不要這樣說。」

「可這是實情,不是嗎?」母親逼近代善,臉上仍是那種莫名的詭異的笑容,「他一直不放心,一直認為我同你有私情,所以死也要我陪著,就是免得‘父死子妻其後母’。他不甘心讓你得到我,所以才要我死,我死了,他才放心把汗位交給你和多爾袞,這就是真相,對不對?」

代善跌坐下來,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母親也隨之緩緩跪下來,伸出手去無限憐惜地撫模著代善茂密的胡茬,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多爾袞在很多年後還不能理解的話——她含淚凝望著代善,帶著笑說︰「真是冤枉,早知道今天還是要死,當初就應該……」

母親沒有說完,她撲在代善的懷中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滲進黑夜里,將盛京的夜沁得格外深了。

多爾袞迷茫而震動地望著他們,幼小的心靈中升起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幾分淒愴,幾分神聖,幾分安寧,幾分沉痛。然後,他睡著了。醒的時候,看到代善還沒有走,一直緊緊摟抱著母親,他們就那樣摟抱著坐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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