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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8頁

作者︰西嶺雪

舒容搖頭說道︰「我是看你來的,又看別人做什麼?」

桃枝兒羞紅了臉,低下頭笑道︰「你這人倒和別的客人不一樣。」

舒容便問︰「怎麼不一樣?」

桃枝兒扭著身子不肯說,舒容越發要知道,挨近了她問︰「究竟怎麼個不一樣呢?」桃枝兒便仰著頭想了一想,說︰「你比別的人真,說話態度都真,你說的話,都帶著真心。」

舒容不禁感動起來,他雖然對桃枝兒有好感,原也只是年輕人的多情好奇,然而桃枝兒既然這樣說了,他倒要用心揣摩兩句真話出來給她听听。便做出深思的樣子來,仿佛待言不言的,躊躇了一回才說︰「以小姐這般人才,這般口才,若是再多識幾個字,讀幾本書,那是要讓天下男人都驚動的。若不肯讀書,不但荒廢了天資聰明,且也……」

桃枝兒追著問︰「且也什麼?」

舒容咳嗽一聲,振作起來說︰「這就好比花雖美,卻沒有香氣,畢竟少點什麼。」

桃枝兒嗔道︰「你說我是塑膠花?」

舒容搓著手︰「這可……呵呵,得罪了。」他口里說著得罪,臉上卻是很得意的樣子,似乎頗高興有機會將桃枝兒小小地得罪一下,惹得她小小地嗔怒一下,這樣的小兒女斗口角似的對答,似乎給了他無限的趣味。

適時翠袖看了熱鬧回來,咂舌說︰「天神祖宗,果然是個百里挑一的,虧瘸子老六從哪里淘來,媽媽樂得嘴都合不攏呢。這可好了,我也算有了接班兒的了。」

桃枝兒詫異︰「憑她怎麼出色,還能越過姐姐的頭去?我便不信。」龐天德也說︰「不知道十四娘要留她幾天才肯出來見客,她若掛牌,我是第一個要叫她的局的。」翠袖道︰「依媽媽的意思,只怕怎麼也要在報館里發個消息,遍請一請這些貴客高官,把這花榜新題的文章做足了,才肯叫她正式掛牌待客呢。」

舒容又好奇起來,因向龐天德問道︰「這花榜新題,還有些什麼文章不成?」

天德笑道︰「你以為呢。像醉花蔭這樣的堂子,規矩大,排場也大,無論是新姑娘開局,還是清倌人開苞,都是天大的喜事兒,規矩比尋常人家嫁閨女還講究呢。」遂將有關花國新聞細細地向舒容數說,舒容听得手舞足蹈,大覺興趣。

正自議論,忽听樓下小子高喊著「翠袖姑娘出局」,接著送上局票來,卻是有廣東客人請去打牌,翠袖回自己房中梳洗了,換過大衣裳,臨走前卻又踅回向龐天德舒容告辭,又向桃枝兒耳邊叮囑幾句。桃枝兒心領神會,點頭兒答應。翠袖這才從容離去。舒容和龐天德又坐一坐,也便散了。

是夜舒容回家,便向哥哥商議擺酒吃席一事,又忍不住得意,將桃枝兒待他種種添油加醋地描述出來,「她是這樣地扭著身子,這樣地仰著臉,還把腳跺了一下,好像沒有跺,記不真了,她說︰你說我是塑膠花?嘿,那個嬌俏的 ,分明是撒嬌。」

舒培听得兩耳起油,不耐煩地塞他︰「做倌人要是沒這三言兩語,他就做倌人了?」又道,「你因初入這花叢里,只管出風頭擺花酒做恩客,你可知道桃枝兒是個清倌人?」

舒容道︰「龐天德已經把規矩對我說了,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是怕我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我也並不是急色的人,給桃枝兒擺花酒,也不真是為了做姑娘。只是前夜無故吃了崔子雲的酒席,想著總要還他一席才是,且也要和幾個新交的朋友多做盤桓,權藉此事做個由頭罷了。」

舒培听了,不禁笑起來︰「你才出去幾天,就學會這些花樣回來?什麼藉由頭,是你自己安心要擺闊氣出風頭討姑娘喜歡罷了。」但終不好太掃了兄弟的興,也只得答應了,不過細細叮囑說︰「這樣的事,可一不可再,你擺一台花酒是無妨的,以後吃酒叫局也無妨,但是真要認真‘做’起姑娘來,那卻不是我們家的能耐了。桃枝兒是清倌人,只陪酒不陪夜的,你若一心迷戀起她來,擺花酒,做恩客,不花費幾千兩銀子是不要想的。我勸你盡早看破這一點,只偶爾逢場作戲也就罷了。」

舒容喏喏答應,心里到底不信。舒培還待再說,忽見妻子田氏拿著張紙慌慌張張地走進來說︰「這可怎麼好?煙湖那丫頭竟跑了。」

舒培大驚,忙接過紙條來,只見自己尋常練字的宣紙上寫著一筆極娟秀的蠅頭小楷,寫道︰「將軍先生夫人台鑒︰賤婢夏煙湖,命薄運淺,半生零落,家逢變故,忽失怙恃,滄海一粟,如飄萍無根,風箏斷線,受盡流離之苦,每被風霜所欺,恨不能追隨父母于泉下矣。只因久慕將軍雲天高義,常恨無可為報,惟願入府為奴,侍奉櫛沐,略報恩情于萬一。奈何天不我與,人各有志,故今日不辭而別,有負夫人厚愛,萬死莫辭。叩頭泣血,惟願將軍與夫人大福大壽,煙湖不才,如有來生,願為牛馬,報效閣下。頓首再拜。」

田氏道︰「她寫的滿紙里又是報恩又是報效的,半文半白,論字面我都認得,卻終究不懂她說些什麼,故拿給老爺看。」

舒培慨嘆︰「她的意思是因為父母雙亡,本來不想再活,只為要報恩,才自願來府為奴的。可是究其實我對她有何恩義呢?她又為何不辭而別?我卻不明白了。」因問田氏︰「她可是受了什麼委屈?」田氏道︰「何曾委屈她來著?一向丫頭叢里數她最溫順听話的,我對她向來連重話也舍不得說一句。只是從前天晚上起她忽然有些不同尋常,昨天還要請假外出,我因她本地並無親無故,不肯給假。晚間她做完了活計,到底獨個兒出去了半晚上,臨天明才回。我因為今兒個靜哥兒有點咳嗽,忙了一天,還沒來得及問她這夜不歸宿之罪,這可好,索性不聲不響,留書走了。」

舒容听了,急問︰「這樣看來,昨天出門必非無因,必是打點路子去了。家中可少了什麼東西沒有?」

不等田氏回答,舒培搶在頭里說︰「煙湖斷不是這樣的人。」

田氏也說︰「我已經細細查點過,並不曾少什麼東西。她是掃了地澆了花才走的,走前還把園里的花修剪了一番,連前些日子我叫她做的繡活兒也都做妥了,還替靜哥兒多做了一個肚兜兒,繡的好精致活計,都擱在床上撂得好好兒的。」忽然想起,猛地一拍手,說︰「莫不是為了那件事?我們今天說話,給她听到了?」

舒容問︰「什麼事?」

田氏正想回答,舒培搖手止住,道︰「今早我才說過,她來歷不明,身份奇特,絕非尋常僕婢之流。你只看這一手好字,她的出身,只怕比你我還要高貴隆重,若非生于書香之族,就必是個顯宦名門,只不知為什麼淪落到今天。如今她走了,想是有更好的去處吧,你也不必太難過了。」

舒容也勸解說︰「她原是自己上門來的,並不是咱家花銀子買來的,是個自由身,她既要走,又沒拿什麼東西,就由著她去吧。」

田氏拭淚說︰「雖然如此,只是這些日子我使慣了她,忽然走了,倒覺舍手。」

正在議論,小丫頭卻又舉著一樣東西跑進來說︰「老爺太太,剛才太太叫我取大毛衣裳才發現,原來夏煙湖果然偷了一樣東西走。」

舒家兄弟及田氏听了,都急著問︰「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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