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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3頁

作者︰西嶺雪

翠袖低聲說︰「就是太新了,巴巴的穿了來,倒像多炫耀似的。換就換了,只管問什麼?」

子雲一笑,不再說話。賴福生早已拿住,叫起來︰「可見你們兩個相好,見了面就只管唧唧噥噥說知己話兒,便讓我們听一句半句又怎樣?」說得眾人都笑了。

翠袖不好意思地,問︰「姐姐們都唱過了?唱的什麼?」

瞿無鳳的娘姨阿四代答︰「一段昆曲,一段京戲。」翠袖便說︰「既這樣,我來段二黃可好?」便喝了門杯,拿過琵琶調弦弄索地唱起來。

賴福生又向無瞿無鳳道︰「你好歹也對我熱乎著點兒,不然好叫崔老爺笑話呢。」說得人更笑了,崔子雲忙道︰「我敢笑話大帥,不怕挨槍子兒麼?我倒教大帥一招,只管帶一營的兵來,把這荷花里圍了,齊刷刷地只管向無鳳姑娘行軍禮,問她到底是答應呢不答應?」

無鳳啐道︰「崔老爺自己對翠袖姐姐這樣體貼,叫我們好眼熱的。倒教大帥欺負我。你不如教大帥一槍把我斃了可好?」賴福生將她一摟,拍著腰胯調笑道︰「心肝兒,我可哪舍得欺負你喲?便要動槍,也不用鐵家伙,倒是用我這娘胎里帶的肉家伙呢。」

一屋子人越發狂笑起來,婬詞穢語,調笑不斷。瞿無鳳是清倌人,由不得紅了臉,只裝听不見,轉身向後面娘姨手中接了茶來將臉遮了,慢慢地啜飲。

崔子雲見她這樣,倒有些不忍,自行轉過話題,問賴福生︰「我前些日子,恍惚听誰說府上買了幾個絕色的丫頭,卻又被大帥夫人給攆出來了,可有這事?」

賴福生笑道︰「哪里有幾個?就一個罷了。是我那太太說新搬來城里,人手不夠用,總得再買十幾個丫頭使喚。老六替我薦了幾個來,其余的猶可,惟有一個叫夏煙湖的,長得水靈水秀,畫兒里畫的一樣。偏我那太太起了醋心,說是一臉狐媚相,死活不要,又讓老六領了回去,並不曾攆。」說罷咂嘴咂舌的,言下十分不舍。

崔子雲上了心,緊著問︰「可知道那姑娘後來去了哪里?老六又是哪個?」

便有座中一個姓龐的古董商人答道︰「你怎麼不認得,就是那個拉皮條兼做人牙子生意的瘸子老六呀。那姑娘的事兒我倒知道些,並不是老六拐來的,倒是自己上門去求老六幫忙薦活路,說是家鄉遭了災,娘老子都死絕了,一個人逃出來,所以要賣身為奴。被帥府上退了貨,姑娘又自己走開了,並不在老六手里。」

賴福生也問︰「這些我卻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那人道︰「這個可就不知道了,大帥既然要問,我少不得留神幫忙打听著就是了。」

座中人便都笑道︰「包打听龐天德既然應下,就斷沒有打听不到的事了。」

崔子雲湊趣道︰「賴大帥真是個多情的,只見了一面,到現在還惦記著。就不怕無鳳姑娘吃醋麼?」賴福生笑道︰「你這話問得好。她倒不吃醋,不過你剛才問得比我還積極,就不怕翠袖姑娘吃醋?」

翠袖正听得出神,忽然見說到她身上來,將身子一扭,做了個鬼臉兒。惹得席間人都笑了,也就將話頭混過去,劃起拳來。

一時崔子雲輸了,翠袖代飲。接下來是賴福生輸了,也要無鳳代飲,無鳳卻不肯,只將杯子交給娘姨阿四。賴福生又不肯,說︰「你若不喝,我便喂你喝。不然真要開槍了。鐵槍子兒還是子兒,你自己看。」拉拉扯扯,丑態百出。

這一場飲,直到午夜方休,各自酒足飯飽而散。

第二章還席

次日崔子雲還席,因為要請賴福生,格外經心。還是中午,已早早地來醉花蔭簽到。

彼時翠袖剛起來不多久,正自梳洗,听小丫頭報︰「崔老爺來了。」打起簾子來,果見子雲頭戴瓖紅寶頂子瓜皮小帽,腳登烏雲匝地翻毛靴,手里挽著一只八寶食盒,笑嘻嘻地進來。

翠袖要了自鳴鐘來瞧,問︰「多早晚了,已經該吃飯了麼?」命小丫頭擺起桌子來,將食盒打開,卻是四樣熟食︰一碟玫瑰肘子,一碟醬鳳爪,一碟糟鴿蛋,一碟鹵牛肉,另有白粥咸菜並一壺玫瑰燒,遂笑道︰「怎麼全是腌的醬的,這會子膩歪歪的,誰吃這個?」

子雲道︰「我想著今日的客多,客人連倌人,少說也二十幾個,房間里坐不下,席面擺到廳里去,你家里存的幾架屏風未必夠用。若是用館子里叫來的,又覺不雅,改天你媽又該說不體面了。所以我早早地過來,吃了飯,好叫你去姐妹處借幾件場面屏風來,索性熱熱鬧鬧地吃他一天。」

翠袖听了,心下明白他表里是替自己做花酒,暗里其實存著巴結賴福生的心思,雖不願意,也只得答應了。且陪子雲用早飯,到底吃不下,只坐在一旁,慢慢地替他斟酒布菜。

子雲也只吃了幾口,喝了兩盅,便說︰「不能多吃酒,還要留著肚子侍候晚上呢。」

翠袖笑︰「那又叫酒來。」

子雲說︰「枉你侍候了這麼多年酒席,連這也不懂得︰這吃酒的人,最怕吃急酒,積在肚子里發散不開,才醉得快;若是先存了兩杯打底,消消停停地隔一時再飲,倒是不容易醉的。這就和打獵的人,圍獵前要先放開馬慢跑幾圈是一樣的道理,他倒不怕浪費了體力,倒是怕身手沒活動開,到了圍場里拉不開弓。」

翠袖冷笑︰「我當然不懂,沒老爺懂得。老爺整天在花叢酒缸里打滾兒,所以有經驗;我可有什麼見識呢?又見過幾次席面,認得幾個客人,又吃過幾杯酒?」

子雲笑起來︰「我說一篇話,倒惹你一通牢騷。說來說去,還是嫌我做你做得不殷勤。以後我天天在這醉花蔭替你擺酒可好?」翠袖笑︰「那也禁不起。」

一時吃過飯,翠袖便打發小丫頭向各相好姐妹處去借屏風酒樽來,自己要了水重新洗過臉,又請崔子雲洗了臉,才鄭重妝扮起來。崔子雲做了翠袖一兩年,倒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她梳洗妝飾,只覺比平日席間春色,床笫意趣,另有一番風情。

翠袖屋里的穿衣鏡分做兩截,攔腰處有擋板可以支起放下,支起時是台面,放下來便露出整張鏡子來,卻是為了省地方設計的。往常崔子雲來來往往,總見鏡子中間擋板收起,貼牆一張穿衣鏡,並未留心,今日忽見放下擋板來做了梳妝台,倒覺新奇。翠袖自向抽屜里取出胭脂盒子搽臉膏來,一色色排列整齊,端正坐了,請娘姨梳頭。

娘姨問︰「今兒梳個什麼頭?」翠袖說︰「我正要問你,你倒問著我。」娘姨笑道︰「墮馬髻怎樣?」翠袖想一想,說︰「不好。墮馬髻須得配愁眉,啼妝,平時還好,今日的場合須不合適。」娘姨說︰「那便是元寶頭。」翠袖說︰「使得。」娘姨便將手伸進木樨碗里,濕了手,將翠袖頭發抹平了,嘴里餃了梳子,慢條斯理地梳將起來。

崔子雲听她兩個對答,倒覺有趣,插嘴問道︰「什麼叫墮馬髻?又怎麼不配今日這場合?」

娘姨便笑了,說︰「不怪崔老爺不知道,這都是我們娘兒們隊里的行話呢。」

翠袖也笑道︰「說起這墮馬髻,還真是有典有據的呢。說是東漢時候,有位妃子發明的,就是發髻歪在一邊,像剛從馬上掉下來摔散的樣子。墮馬髻要配愁眉,就是又細又彎,中間挑起,像是皺著的眉;還有啼妝,就是眼皮兒底下,薄薄地打層胭脂,做出剛剛哭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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