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看我,我一定得回去。”心一横,她别开脸,把平时漫不在乎的表情搬出来,抵抗那双女圭女圭眼的柔情攻势,往大门方向走去。
正要旋转门把,背后冒出响亮的一句,“万一爸爸死掉怎么办?”
她惊回头,叱道:“小子别胡说,快吃饭!”
“没胡说,我常常梦见爸爸从高高的地方掉下来,我很害怕。”
“那是梦呀,不能当真的!”脚步果真踌躇了,这个家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孩子的忧心是很可以理解的。
见她不为所动,小男生另启新的念头,“老师,想不想知道爸爸晚上在哪里上班?”眼眸闪过一丝狡点。
“你知道啊?”她颇为诧异。
“知道啊!爸爸带我去过一次。”露出得意的笑。
“没事去烦他干嘛?”一口拒绝,小家伙想留人的居心她怎会不明白。
“很好玩的地方喔!那地方很高很高,可以看到一大片夜景喔!有很多房间,随便你怎么藏都不会被找到,还可以和那边的很多叔叔玩扑克牌,赢了就有钱拿,有时候也有漂亮辣妹一起玩,辣妹输了不想付钱,那些叔叔就叫她们喝酒,她们不肯,叔叔就用模的交换——”
“等一等!哪来的辣妹?”小男生形容得眉飞色舞,分明是亲身经历过。高楼、房间、男人、女人、喝酒作乐、动手动脚……这还会是什么正经地方?陈绍凡竟然带孩子去见识成人世界?他到底在什么样的古怪行业兼差?
“卖东西的大姐姐啊!很漂亮的辣妹喔!那些叔叔超喜欢辣妹。”
卖东两?
遐想空间太大,一幕幕不伦画面使她的心开始下沉,融合了不安、疑惑、好奇和忧心,她蹬着小男生,表情呆滞。小男生笑嘻嘻,乖巧地替她拎起背包,牵着她的手替她打开门,“走嘛!去看爸爸,顺便买一瓶可乐,爸爸不爱喝酒,喜欢喝可乐,樱桃口味的那种,还有卤味……”
她迟疑了。“……我看还是别去好了。”
她以何种身份探班?就算他从事非法活动又如何?一旦小男生的父母归家,届时各自解散,她和他什么都不是。
“去啦!一起去玩啦!”两人走走停停出了大门,小男生聪明地转移话题,“不能叫你老师了,那以后叫什么?”
“随便你。”
“唔——可不可以叫妈妈?”
“休想。”
“你不是说随便?”
“不是那种随便。”
“那叫辣妹好了。”
“闭嘴!”
第四章
她极力拉长脖子,仰望那一栋小男生所谓的“高楼”。
“你确定是这里?”
“是啊!”
这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高楼,不过和她想象的有相当大的差距,正确地说法,应该是“未完成”的高楼,或者说是“工地”也行,总之,绝非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销金窝。
兴建中的大楼幅围不小,约有三十层楼高,在交流道附近,属于商办型建物。鹰架未拆,毛胚型貌已完成,正在进行外墙美化工程;某些楼层仍有灯火燃亮,夜己深,仍有不少工人上上下下在忙活,入眼所见,除了灌好水泥的梁柱、沙石堆、拆卸的模版、凌乱的各式营造器具,丝毫嗅闻不出胭脂粉味。她抱着胸观察良久,问小男生:“成凯强,辣妹在哪里?”
“在那里,我带你去。”绕过驻守警卫,两人从侧边一扇洞开的小门往土地钻。
“喂!小心啊!”
小男生一溜烟窜进一楼的巨型梁柱后,她来不及犹豫,拔腿跟上。
几名走动的工人瞥见小男生和年轻女人一前一后在工地追逐,相继停下手中的工作干瞪眼,其中一位打着赤膊、体魄精壮的中年男子出声道:“臭小子!来找恁爸啊!这查某是谁?”
“我爸咧?”小男生反问。
“在楼上,小孩子不准上去,我去叫他,到后面去等。”男子带着笑意,边上楼边和同伴们调笑着,一伙男子忽然爆出诡异笑声,盯着她手中的塑料袋谓侃:“大嫂,送宵夜来喔?头子好幸福喔!”
她几秒后才会意,尴尬不已站着。小男生领着她往后方走,所谓的“后面”,原来是临时搭建的工寮——一栋长型铁皮屋,门半掩,小男生熟悉地稚门而入,她尾随其后,迎面袭来的是不敢恭维的男性气味和熟食、烟酒发酵的味道。
屋子里很简陋,简易的一张办公桌、电话、计算机、墙上一块记录用的白板、斑驳的文件柜、几张折迭椅,角落一张折迭桌上尽是矿泉水瓶、吃完的便当盒、烟蒂、槟榔盒,满满一桌。
四面墙上挂了几顶工地帽和沾满灰泥的衣裤,她若有所悟,禁不住瞪着小男生,“辣妹呢?”
“辣妹喔?等一下问爸爸。”小男生晃头晃脑,开心地拿起她袋里的洋芋片撕开便吃,浑然不觉她冒火的眼神。
没空发火,她得赶紧采取补救措施,对小男生说:“别吃了,我们走。”
“为什么?我还没看到爸爸——”洋芋碎片喷得她一头一脸,她抓紧小男生,低头冲出铁皮屋,一转身撞上一堵硬物,反弹的力道让她跌坐在附近一团潮湿的软泥上。
那团小山般的软泥瞬间裹住她整个下半身,她挣扎着爬起来,下意识以手背揩去飞溅在眼皮上的泥巴,却感到视线被遮蔽得更加厉害,她惊慌得一抹再抹,有人捉住她的手,遏止她徒劳的举动,惊骇地质问:“胡茵茵,你在搞什么?”
勉强从湿糊的眼皮看出去,她看到了陈绍凡,陈绍凡的表情像活见鬼,接着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大步奔跑。她大惑不解兼全身难受,试图甩去他的牵制,下一刻她被野蛮地推进一问简陋的波浪板隔间,来不及开口,一股强力的水柱不偏不倚喷射在她脸上,她躲到哪水柱就喷到啦,尽避她哇哇尖叫,水柱攻势没有稍歇,甚且沿着她的胸口往下移动,朝她下肢轮流扫射;抱头缩在角落的她忍无可忍,胡乱踢出右腿,她听见陈绍凡“噢”声低吼,水柱移转了方向,她逮着了空档喘气,破口大骂,“你疯了你,敢喷我,你有毛病啊!”
陈绍凡弯腰捂着膝盖,疼得脸皱成一团,说话的声音变了,像在咬牙切齿,“你——你要是觉得回家再冲掉一身水泥比较妥当,我没有意见。”
水——泥?
她抖着下颚,拼命拂去不断流淌在面庞上的水滴,忽然想放声大哭。
***
人不应该有太多的好奇心,更不该轻易相信童言童语。
她恨恨地自我告诫。看了眼陈绍凡递过来像梅干菜一样的毛巾,决定不过问来自何处,赶紧往头脸擦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工人们不时以各种名义进出工寮,逗留不到一分钟,离开前一律进出相仿的笑声,她恨不得拔腿就跑。
“不介意告诉我你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吧?”陈绍凡坐在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
她四下探寻,想找出那袋宵夜,很不幸地发现,小男生右手拿着卤鸡爪、左手握着掀了瓶盖的可乐,桌上一袋卤味,差不多已被工人们分食殆尽,只剩一块瘦小的鸡翅乏人问津。她讷讷说不出理由,小男生抢先回答:“老师想看辣妹!”
“辣妹?什么辣妹?”陈绍凡浮现一脸问号,她跳了起来,迭声否认:
“没、没有,他乱讲,你别听他胡说,很晚了,你忙你的,我回去了。”
说着就要往外窜逃,陈绍凡伸臂一拦,挡住她的去路,一只手拎起小男生的耳朵,沉声问:“小表又瞎扯些什么了?快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