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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迂回的路 第7页

作者:亦舒

千岁轻轻说:“换了别人也是一样反应,我是司机,应当照顾我的乘客,我不想接受访问。”

对方一怔:“啊!”

“再见。”千岁放下电话。

千岁妈怪惋惜,“为什么拒绝人家?”

千岁微笑,“记者是一个有权问及任何隐私的陌生人,他们因工作已不大顾及礼貌,一开口就是:你几岁?干这行业多久?累吗厌吗?你恋爱多少次?可能什么都问,就是不问那宗意外。”

看得秘闻杂志多了,千岁对所谓访问也有点认识。

千岁妈说:“随得你。”

门铃响起来,千岁去开门,意外惊喜,“三叔,你回来了。”

三叔坐下便说:“千岁,下星期还得借你。”

“三叔请说。”

“邓家亲戚办喜事,当晚,你负责接送两位小姐。”

千岁妈诧异,“咦,你回来了,不由你接送?”

“我载邓氏夫妇,他们不喜欢一家四口挤一辆车,这叫做排场。”

千岁妈欷歔,“有钱使得鬼推磨。”

三叔放下酬劳,“我先走一步。”

“三叔,不用。”

“这是你应得的,两位小姐没有什么吧。”

千岁摇摇头。

三叔拍拍他的肩膀离去。

母亲问:“两位小姐可有架子气焰?”

千岁想一想,“很好很客气,像普通人一般。”

“她俩可长得美?”

“过得去,我没盯牢人家细看。”

“衣着是否华丽,可有奇装异服?”

“我不懂那些,再名贵我也看不出来,妈,再问下去你也可以做记者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乘客特别静,千岁专心开车。

金源已替车头换上氙灯,照得又远又亮。

忽然之间,千岁看到路前一堆动物眼珠闪光,他连忙缓缓停下车子,一边警告乘客:“关上窗,坐好。”

他看到奇异的一幕。

一只耕牛自田里走失游荡,跑到公路上来,被一群十来只野狗围住,它几次俯冲突围,却月兑不了身,野狗不露缺口。

乘客们都看得呆了,议论纷纷。

路上车子都停下来看这场生死之斗。

千岁心里说:别跌倒,别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野狗奋身扑上公牛咬着背脊不放,伤口冒出鲜血,牛受重创,乏力跪下。

这一倒地便判出输赢,一群野犬涌上分一杯羹,那只牛是完了。

千岁与乘客们怵目心惊,呵,人何尝不是如此,不能倒下,一定要站稳。

千岁同自己说:死也要站着死。

这时公安车赶到,一定有途人通知他们来清路。

跋走野狗,公牛已经支离破碎,不忍卒睹。

这时,更加意外的事发生了,一群乌鸦蜂拥飞来,啄食牛只撕裂尸身。

千岁从未见过这许多乌鸦在太阳落山之后还在活动,看来它们也因食物改变生活习惯。

一个乘客说:“卑鄙。”

“兄弟,这叫做弱肉强食。”

“唉,这条路上,什么怪事都有。”

“这些乌鸦比那群野犬更加可怕。”

千岁不出声,把车子驶离现场。

他一颗心突突跳得比平时厉害,他觉得前程更加彷徨,心情更加凄酸。

他紧紧握住驾驶轮盘,双手冒汗。

稍一不慎,那只牛就是他。

回到家,他蒙头大睡。

母亲告诉他,那个在车中险遭狼吻的女孩来过,亲手送上糕点及一盆万年青植物。

“你叫王千岁,它叫万年青。”

千岁不出声。

“那女孩长得很好,十分清丽,那日她乘夜车赶回乡间探亲,本来我觉得你不该肉身挡枪,见了那女孩认为你做得对。”

千岁仍然不出声。

“千岁,不如不做夜更司机了。”-

千岁抬起头,“有些人坐在家中天花板塌下来就把他们压死“。”

“啐。”

王千岁也有高兴的时候,像那天他去接邓家两位小姐去参加婚礼。

她们俩下午四时许出门,打扮得粉雕玉琢,像图画里的仙子,小小缎子窄上身,下边是雾般大蓬纱裙,戴长手套。

二小姐头上戴着小小钻冠,眼角也贴着钻石,像似滴未滴眼泪,煞是好看。

大小姐仍然含蓄,只添了淡妆,一张脸晶莹动人。

避家称赞:“今晚最美的两位女宾。”

好话谁不爱听,可道与可人都笑起来。

千岁眼福不浅。

一路上姊妹并没有说话,到达那层豪宅之前,妹妹才问姊姊:“他们快乐吗?”姊姊不答。

饼一会可人又说:“这样热闹,不快乐是小事。”

只见大宅车道上停满名牌欧洲房车,有专人指挥司机往何处驶去。

避理员给千岁一个牌子,“你是九十八号,客人下车后请驶离这里,她们如要用车,自然会联络车上电话。”

千岁开门让小姐们下车。

只见每辆车里都坐着华丽打扮女子,婀娜下车,成群结队走进大宅玄关。

这幢房子比邓宅还要豪华,入门处挂着一盏五六英尺高的水晶灯,天未黑已经亮起,闪烁生姿。

千岁看得发楞。

忽然有人拍他肩膀,笑说:“豪门夜宴。”原来是三叔。

千岁低头笑,“大开眼界。”

“宴会大约深夜才散,今晚金源替你走岭岗。”

千岁担心,“他不习惯。”

“他技术比你有过之无不及,那小子聪明肚皮笨面孔,只有比你占便宜。”

“他?”千岁笑,“讲话无力,办事无力。”

千岁把车驶到附近指定空地,司机三三两两结集吹牛,他靠在座位看杂志。

大字标题:真英雄拒绝出风头——“任何人都会那样做,”他谦虚地说。

半晌千岁才明白这是说他,吓一大跳,丢下杂志。

原来被人说长道短是那样可怕的事,千岁不由得同情那些叫杂志揭密的名人。

他知道小路终点有个瞭望台,可以看到全市景色,这时华灯初上,霓虹灿烂,一定极之华丽。

他缓缓走近,只见一对穿晚礼服的年轻男女在栏杆前拥吻。

女子穿玫瑰红缎袍,她男伴十分大胆,把手插进裙子背部,紧而狠地扭住她手臂,像是要吞噬她他。

原本是情色猥琐的一幕,可是在淡黄新月,灰紫色暮色下,又有大片灯色点缀,变得热情浪漫。

他们自烦嚣的宴会跑到这里幽会。

女子忽然醒觉有人在附近,松开男伴,那穿礼服西装的男子抬起头,刚好与十码以外的王千岁打了一个照面。

他有一张冷酷英俊的面孔。

千岁连忙走回车里,他打了一个盹。

两个小时之后,车里电话响了,是大小姐声音:“请到大门喷泉处接我。”

千岁看看时间,她提早离场。

他连忙把车驶近,只见邓可道已经站在喷泉附近等车。

一道水帘自大理石雕塑鲤鱼嘴里喷出来,缤纷水珠,掩映着月色美女,可算为良辰美景四字作演绎。

但大小姐身边有个男伴,他正握着她手轻吻,呵,她不是没有私人生活的呢。

千岁轻轻吁出一口气。

慢着,这男子有一张英俊冷酷面孔,千岁认得他,他一心二用,他不是好人。

他不得不下车为他们开门,他俩手拉手上车。

就在这时,那男子也认出半垂头的千岁,他不出声。

回程中可道不大说话,仿佛喝多了香槟或是混合酒,头轻轻靠在男伴肩膀上。

到了邓宅,他俩下车。

千岁心里为邓可道不值,竟有刺痛感觉,正想把车交回管家,那男子出来找他。

“司机。”他叫他。

千岁转过头去。

他十分直接,“你刚才看到什么?”

千岁轻轻答:“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是司机,眼力那样差?”他试探他十分直接。

“先生,我只看得见路。”

“很好“。”他自口袋里取出两张大钞递给司机,“拿去买香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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