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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誓约 第2页

作者:亦舒

走得累了,平平深深太息。

噫,当日应该追问于夫人梁氏的贵宝号叫什么才是。

最后平平来到一间叫和利隆的米庄。

她说:“我找梁建国先生。”

一位中年妇女前来打招呼,“哪一位找梁建国?”

平平大喜过望,“你们姓梁?”

那位太太上下打量平平,“不错,我们姓梁,建国正是小儿。”

平平鼻子发酸,神色异样,“请唤梁建国出来。”

“你是哪一位?”

“我是他朋友。”

“你请稍候。”

平平紧张得不得了,她要见到他了,他注定是她未来的配偶,她即使还要再等十年,也可以先同他做忠诚的朋友,他可以听她倾诉,为她分析问题,分担她的寮帕取?平平握紧双手。等了很久很久,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忽然听见一把清脆的声音问:“谁找我?”

平平吃一惊,蓦然回首,只看到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勺潘?础?

平平的双眼也睁得老大,“你是梁建国?”

小男孩还顶不耐烦,“我正看卡通节目呢,你为何找我?”

平平耳畔嗡地一声,强作镇定,错了,于夫人的预言统共不对,十年后,平平已经三十出头,这名小小梁建国却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平平连忙站起来,“对不起,我找错人了。”她脚步浮啊地离开了米庄。

回到宿舍,出了一身汗,又累又急,忍不住大哭一场,了结此案。

只有她自己了,以及她的一双手。

一年半之后平平以一级荣誉毕业,手持文凭找工作到底顺利一些,平平并不觉得她比别人更加吃苦,报馆负责人十分欣赏她,平平顺理成章成为全职职员。她再也没有见过于夫人,也忘记了于夫人所说的话。报馆的功夫繁复琐碎困身,连年轻力壮的平平亦心力交瘁,她明显的消瘦,扔下所有的婴儿肥。在一次访问中,平平认识了纱厂少东邓熊照。

他教会她跳杰巴舞,喝克鲁格香槟,吃贝路哥鱼子酱,平平认为她在恋爱了,那股喜气,连同事都觉察得到。她份外注意仪容,衣箸配合得无瑕可击,从前对工作的专注转移了阵地,精神全部放在邓先生身上,一过下午六点就坐不住想下班。报馆一连派下来三个任务都给平平推掉,一心不能二用,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本市去追新闻。四个月后,报馆升的是另外一位记者。平平耸耸肩,并不在乎。

人家要养家活儿,应该的。

在一个傍晚,平平接到神秘电话,一位女士约她见她,说是有关邓熊照的私事。

平平不感兴趣,“请问你是谁?”

对方心平气和的答:“我是他结缡十年的妻,特地自纽约回来调查这件事。”

平平不相信双耳,她十分震动,但是第一个反应却是托看头笑。不不不,这个剧情太老套了,简直是虑焕调,乏善足陈。她放下电话,发觉邓熊照站在她身后,他来找她。

他们在报馆的会议室摊牌。

多么诡异,发报机嗒嗒嗒嗒,平平静默无言。

邓氏不肯离婚,央求平平不要计较名份。

平平仍然觉得整件事滑稽得不像真人真事,神情恍惚。

她没有答允他。

回到家中,彻夜不眠,她思想搞通了。

平平失去邓熊照,失去升职机会,还有,欠下银行一笔款子,都奉献给时装店了。

不但心灵破碎,身体也不对。

每晚淋浴,用很热很热的水,擦得皮肤发红,平平才觉得乾净。

她开始喝威士忌加冰。

统共似老了十年。

她想起邓太太说的话:“你幸运,你可以月兑身,我不可以,我没有谋生本领,且有三个孩子,邓某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做好丈夫,这一个回合,胜利者不必笑,失败者也不用哭。”看得如此彻底,真算女中豪杰。

平平没有这般本事,她整个人已被摧毁。

她转了份工作,从头来过。

出差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广了,心胸也宽阔,许多从前看不通的问题,渐渐都变得非常透彻,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应付的了。升职的时候,平平没有太大的喜悦,倘若不是浪费了那些年,早就升了,何用等到今天,走过那么迂回的路,看到许多坏与好的风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高兴还是高兴,要她雀跃,已没有可能。她也应酬,她也约会,但心里边总像少了一团什么似的,她并不特别怀念邓熊照,也不讥笑自己当年天真幼稚,她吃的苦,只有她一人知道,她不会为自己辩护,然而也不打算写悔过书,向社会人士讨饶,过时是过去了。

平平沉著镇静,平日姿势略带孤芳自赏,笑起来那丝甜美却给人意外喜悦。

她的朋友渐渐多起来,有一夥年纪学识背境心情差不多的女郎,有空就聚在一起,谈论时装异性事业抱负将来,并不愁寂寞。一个晚上,平平自某君的生日晚会回来,喝多了一默香槟,心情愉快,在哼一首曲子,走到门口,找出锁匙,刚要开门,看见楼梯蹲着一只玳瑁猫。“呀,是你。”平平同它说话。

似曾相识,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猫儿朝她叫两声,朝楼上逸走。

回到室内,平平追思,记起来了,在一位于夫人的家里,她见过这样可爱的猫,一只眼睛绿,一只眼睛灰,那位于夫人,据说是个预言冢。至少姑姑相信她是。

平平走近窗口,抬头一看,月亮似银盘般图大,她喃喃说:“姑姑,我干得不错吧。”随即低下头,嘲弄似说:“不计分,一切都是本份,皆属应该。”平平已承认生活上一切挫折都是必然的事,从前,她问“为什么是我”,如今她耸耸肩,说“为什么不是我”。她又得到一次结婚的机会,对方是个极活泼极爱玩的年轻男子,对感情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他说对平平认真,这次平平却没敢走毕全程。他气起来,走进平平公寓,把所有能摔破的东西都打个稀巴烂,将所有文件都撕成一片片,家变得似战场。劫后馀生,平平匆匆忙忙搬走,不要说是报警,连诉苦都不敢,家丑不可外扬。平平一直想不通他的门匙从何而来,私自一共进过去多少次,为什么进屋,是不是要搜查证据。想起来,一直冒冷汗。

之后平平发觉许多重要的文件都失踪需要补领。

这人心理上肯定有毛病。不然,为何不问自取,盗去她毕业证书及人寿保险单据?

独身女性生涯,好比森林中的小红帽,走到哪里是哪里,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碰到饥饿的狼。再走下去,连她都会变得声名狼藉。

索性也变成一只狼吧,平平苦笑。

她可以看得到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工作,更辛劳勤力地往上爬,假期全世界乱逛,闲时藉工作出出锋头,接受一两本女性杂志访问,回到家来,喝更多的威士忌加冰,越来越怕寂寞,於是天天晚上出外应酬。有时候,她只希望有个人可以陪她,听她的心事,但,说时容易做时难。略有节蓄的时候,平平去买了一层公寓,找来一位相熟的设计师,负责装修。

搬进新居那日,她开一个小小暖屋派对,请了几个熟朋友。

其中一位朋友又带了朋友来,熟人有事先走一步,他带来的陌生人却一直坐着不动。

平平有点纳罕,但对他一视同仁,热诚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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