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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图 第16页

作者:亦舒

“你父亲不会喜欢。”

“他会的,”勤勤坚持,“我是他女儿,我知道。”

“你爸爸总是饶恕又饶恕,浑忘一切不愉快的事。”

勤勤不再与母亲辩说,夹起杨光的画回新寓去。

她把画放在工作室,可以常常看见。

檀氏画廊并无食言,决定要把文勤勤捧出来。

纽约那一系列的素描被印成各种尺寸的月份牌,售价昂贵,收入全部捐慈善用途,让政府机关行政人员出来致谢,勤勤锋头一时无两。

张怀德笑着举起报纸,“一张漂亮的面孔的确有帮助。”

勤勤翻着印刷精美的日历本子,“作品呢,作品如何?”

在本市展出的作品,仍然是勤勤的那批画,没有新作。

布置会场的时候,勤勤前去参观。

张怀德正与工作人员说:“这一张不对了,框子不一样,亦无签名。”

堡作人员说:“我们到文小姐家去取画,这张夹在其中。”

勤勤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杨光送给她的那张画。

张怀德问:“勤勤,是你的新作?”

勤勤说:“挂在这位置很好。”这张画比其他画更有展出资格。

张怀德吩咐:“去换一个画框。”

勤勤靠在栏杆上,张怀德马上叫人端椅子,勤勤十分不安。

案亲不会喜欢,她想。

案亲平生最不喜空架子。

场陛门外有几句人声,张怀德出去查看,回来说:“勤勤你可认识瞿德霖这个人,抑或由我代为打发。”

“是我认识他。”

“有没有必要见他?”

勤勤呆住,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在上人在下,你在明人在暗,你一言一动,势必被夸大后传遍小圈子,有没有必要作出这种牺牲,你想清楚。”

竟说得这样严肃,勤勤不知讲什么才好,只是发呆。

张怀德笑,“当心他将来接受访问,绘形绘色描述你小时窘态。”

饼半晌勤勤说:“人家已经来了。”

张怀德说:“这是你的选择。”

勤勤出去迎瞿德霖进会场。

“瞿伯伯叫你久等了。”

瞿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但一看就知道是有求而来。

“令堂说你在此地,我有点事共你商量,便赶来见你。”

“瞿伯伯尽避说。”

“敝号扩张营业,想请你剪彩。”

原来只是这样,勤勤笑出来,“恭喜恭喜,我一定到。”

“届时我送帖子来。”

勤勤把他送出去。

她转头与张怀德说起这件事。

谁知张怀德倒抽一口冷气,“你什么,你答应他什么?”

勤勤心中有气,从头到尾,她自问已经作出最大让步,可是他们总觉得她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是错误的,这种态度对她的自尊及自信有极大的打击。

“你不能到处走动胡乱做滥好人,你难道看不出他利用你?”

勤勤按捺着说:“我欠他人情。”

“你们可以商量,偿还那样的一个人,相信并不困难。”

勤勤很生气,“他是一个好人。”

“这不是题内话。”

勤勤太息,“用你们的财力物力人力,足可捧红一只黑猩猩,为何选我?”

张怀德诧异地问:“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张怀德说:“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我同黑猩猩的分别?”

“那个我们早已知道,”张怀德生气地说,“你面孔较为漂亮,可惜智力相若。”

勤勤忽然弯下腰笑,差点儿没笑得流出眼泪来。

她拂袖而去,撇下会场不顾。

张怀德撑着腰看着文勤勤的背影直摇头叹息蹬足。

檀中恕自一个角落走出来。

“檀先生,你都看见了?”

檀中恕微笑。

“直叫人又爱又恨是不是?”

檀中恕没有置评,他的眼神是复杂的。

“这都是些小事情,将来一定有更大的尴尬挑战我们。”

檀中恕说:“你且去休息。”

张怀德取饼外套走开,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咯咯咯咯远去。

这个会场是值得回忆的会场,檀中恕本人就在此地开过画展。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它从来没有空档,二十多年来,天天有作品在此展出。

第六章

然而真正成名的能有几个人。

他吁出一口气,机缘巧合,现在轮到文勤勤。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这一双不是高跟鞋,他转过头去。

“怡,”他连忙迎上去,“你怎么走来了,看谁呢?”

“你看你,大吃一惊的样子。”

“我怕你累。”

她不理他,轻轻走到画前停下。

檀中恕看她应付得来,只得随她,站在她身边。

“我想见见文勤勤。”

“怕你会失望。”

廖怡微笑,“总得见个面呀。”

“怀德给她弄得精神紧张。”

“怀德平日是有点小学教师脾气。”

“都已经在说我们偏帮她,叫怀德知道你这么说,她一定离职。”

廖怡轻笑,“离得了吗,一进我们这间画廊,就是终身事业。”

“中药似很见用。”

“嗯。”

檀中恕有点宽慰,“也别太累了,我送你出去。”

廖怡巡到一个角落,站住,看着一张画,半晌没动。

檀中恕也留神,“这一张是新作品。”

“是张自画像。”廖怡说。

檀中恕退后两步看,“太自恋了。”

廖怡说:“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只有这一张略过得去。”

“年纪轻,会进步的。”

“进步的只是技巧,不是天分。”

廖怡有点乏力,檀中恕连忙轻轻扶住,两人往大门走去。

他让她上车,刚刚关上车门,听见身后一声咳嗽。

他一转身,发觉勤勤这只淘气鬼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穿着套女乃白色香奈儿,却把上衣糟塌得一败涂地:袖子高卷,翻领竖起,但你别说,衬着一头蓬松的鬈发,别有一股味道。

她很少这样高兴,正向车厢努嘴,一边挤眉弄眼。

檀中恕啼笑皆非,连忙令车子开走。

“你看到什么?”他问勤勤。

“我只看到一双黑皮鞋,但相信对方已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檀中恕说:“你太顽皮了。”

“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听话。”

勤勤追上去,“是你妻子?”

檀中恕停下脚步,她真的什么都敢问出。

“不。”他说。

“你的朋友?”

檀中恕转过头来,“勤勤,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勤勤一怔。

“你说呀?”

“老板。”

“我并不觉得你尊重我。”

“朋友。”

“你又并不友善。”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多一点自由,我可以从头开始。”

“这不是我们的规则,我们不是在玩一场游戏。”

勤勤说:“但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这么严肃地来做。”

檀中恕看着她半晌,“你果真是文少辛的女儿。”

“我父亲一直是对的。”

“勤勤让我们坐下谈谈。”

“你先要答应不教训我。”

他还是教训她了。

她发觉在本市,他极少在公众场所出现,画廊大厦中有一切设备,他根本不必在街外露面,他们习以为常,是以每当勤勤跑出去做一些平常人会做的很自然的事情,他们上上下下便大为震惊。

不见得所有在事业上有成就的大亨会有这种怪习惯。

他整天整夜做些什么?业务早已上了轨道,助手们都这么能干。

勤勤吸着冰淇淋梳打。

“如意斋剪彩事我们会同你推掉,另外替他找位嘉宾。”

“但我想为他尽一点点力。”

“没有必要,他不会计较。”

“我计较,我们家不济的时候他曾经雪中送炭。”

“这固然对,但是檀氏画廊为你所做岂非更多。”

勤勤怔住。

“为何厚彼薄此?”

半晌勤勤说:“檀氏不同。”

“为何不同?”

“如意斋那边,还清了人情债,也算了一件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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