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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旧一点新 第9页

作者:亦舒

那侯活是个大块头,任职消防队长,老实热诚,非常喜欢吃粤菜。

今日洋人吃中菜已相当嘴刁,是个食家,懂得叫蒸酿豆腐这种菜式。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请他俩。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说:“够了够了。”

遂心说:“不要紧,这咕噜肉可以打包。”

安妮说:“侯活,你告一日假陪关到史义夫堡吧。”

遂心连忙说:“不用客气,我也是警务人员,我自己行。”

侯活笑说:“记住两件事,勿乘顺风车,也不要让任何人乘顺风车。”

遂心十分感动,“谢谢忠告。”

酒醉饭饱,三人离开饭店。

途中侯活问:“你去大奴隶湖,没有危险吧。”一顿饭吃出感情来,语气关切。

遂心想一想:“我会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枪?”

遂心郑重考虑了一会,“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她出发了。

她带着一只新买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诉安妮:“我会每日同你联络,如果黄江安督察问起我的行踪,可据实告诉他。”

“黄是你男友?”安妮问。

“他才不会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说:“华人说话真够修养,换了我,我会说:‘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红酒。”

“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深深爱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来。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陆两用飞机出发。

飞机驾驶员年轻英俊,穿着一件二次大战时美空军皮夹克,背脊上有中文楷书写明军人身分,如遇急难,盼中国人民救助,夹克里子上印有中国云南省地图。

他看见清丽的关遂心,双眼一亮,已经决定要结交这名华裔女子。

他殷勤地说:“你叫我森逊就行,可要坐在副机师位上?”

遂心点点头。

飞机起飞,约两小时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见密密松林,绵绵不绝,遂心从未见过那么多树木,十分艳羡。

一路上也有比较细小的湖泊,湖边有房舍,自高处看下去,像童话中屋子一样。

遂心无比讶异,若不是接办了周妙宜案,怎么会来到这个美丽的省份。

小型飞机低飞,翼旁有雁群擦过,风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飞机穿过棉絮般云层。

森逊说:“天气好,你运气也好。”

遂心嗯了一声。

“是约了人去钓鱼吗?”

遂心讶异,“有人常去钓鱼?”

“大把鳟鱼。”

“谁有这样闲情逸致?”

“我们喜欢大自然。”

遂心又羡慕起来。

在飞机上喝了一杯热可可,森逊说:“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隶湖,它是个呈不规则圆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边,鸟瞰下去,湖水碧蓝,像大地镶了一面明镜。

遂心赞叹不已,“真不枉此行。”

“请问在何处降落?”

“我在找一间船屋。”

谁知森逊忽然问:“可是陈的船屋?”

“咦,你认识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几罐油漆来,收到了,他说颜色不对,今日我又替他买了正确的颜色。”

“太好了!”

森逊看了女乘客一眼,有点气馁,“原来你千里迢迢是来找他。”

遂心笑笑。

“你确实与他很相配。”

遂心灵感来了,她问:“你还试过接载别的女客来看他?”

森逊答:“是你先问,不是我多嘴。”

“你请说。”遂心说。

森逊却说:“陈时时招呼亲友。”

“有无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对,我见过她,但是这位小姐没有乘过我的飞机,也许她走陆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与她打过招呼。”

遂心点点头,“陈与她可算亲匿?”

森逊答案直接:“他们是恋人。”

飞机盘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间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从心坎里爱慕起来。

只见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约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荡漾。

湖畔山上已有积雪,说不出的诗情画意,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一定像个神仙。

飞机缓缓在水面降落。

森逊打开窗户,大叫:“陈,陈!”

有人自大门走出木筏,朝他们挥手,这就是陈晓诺了,他穿白衬衫卡其裤,高大英伟,这时,两只金毛寻回犬跑出来奔向飞机。

森逊把飞机驶近木筏。

“陈,有人来探访你。”

遂心探出头去。

陈晓诺一看,怔住。

他又惊又喜,一句“妙宜”像是月兑口而出,可是机灵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个女子,不禁有一刹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这微妙的变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聪明人碰见聪明人了,不用讲话,几个眼神,不知说了多少。

机舱门打开,遂心探身出去,陈晓诺伸手过来接她。

接着,森逊把运来的物资卸在木筏上。

他低声对遂心说:“有什么事,尽避叫我。”

遂心想付他运费,陈晓诺过来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帐上。”

遂心一怔,呵,最后一个骑士,愿意替女生付帐。

森逊把飞机驶走了,整个湖泊恢复宁静。

陈晓诺看着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贵干?”

遂心笑出来,“我想来借宿几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会否反对?”

他指指金毛寻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么,打扰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头去,忽然觉得有灰尘飘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拨开,可是那灰尘拂之不尽,像是无穷无尽的棉絮,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仰起头,只见天空上鹅毛般大雪静悄悄飘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没见过下雪,但是今日这情况真叫她瞠目结舌。

她有种感觉她余生也不会忘记此情此景。

遂心像个孩子般张开嘴伸出舌头去迎接雪花。

一人两狗,在木筏上团团转。

陈晓诺把日用品搬进木屋内,出来找客人,却看见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着双臂看着她微笑。

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积着薄薄一片,陈晓诺扬声:“请进屋来喝杯热可可。”

遂心鼻子冻得红咚咚,笑问:“可有冰冻啤酒?”

“请进舍下参观。”

进了大门,遂心月兑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头一看,不禁怔住。

屋内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样,应有尽有,熊熊炉火,梳化地毡,一点不觉简陋。

她走进厨房,看到所有现代设备,不禁啧啧称奇。

她转头问:“发电机在什么地方?”

陈晓诺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讯设备,“陈,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为你是画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陈晓诺哑然失笑。

遂心这时才发觉他身形极之健硕,遂心本身已经不矮,他却还要比她高大半个头。

他说:“不!我靠电脑买卖股票赚取利润。”

“什么?”

遂心极端失望,这样浪漫诗意的生活背后,有着如此伧俗的营生,实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觉得荒谬绝伦,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陈晓诺不以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槟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这样诗意的生活背后非得财雄势厚支撑不可,否则谁支付飞机送来日用品的帐单。

像她,此刻活像一个天真烂漫的美术系学生。实际上,却是一名实事求是的警察。

她叹口气,走到窗前,看天际的大雪。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遂心月兑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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