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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第19页

作者:亦舒

这几句话像魔术一样,使乃娟松弛,皱着的眉头摊平。

“请告诉我,为甚幺穿看灰色衣服?”

乃娟轻轻回答:“自小把我养大的外婆三年前已经去世,我正守孝。”

“三年不太久了吗?你可试穿淡蓝或是卡其色,看上去比较精神。”

“不不,我对外婆怀念。”

“父母呢?”

“我不认识他们。”

刘医生一怔。

“他们一早离弃我,各自结婚去了,自三岁开始,就没见过面,印象模糊。”

刘医生恻然,这虽不能解释一切,却也使人知道,吴乃娟流露孤芳自赏,并非无因。

“这是你心底秘密?”

“我无刻意隐瞒,当然也没天天挂在嘴边。”

“可有向朋友倾诉?”

“好友王碧好知我身世,世上很多人比我惨,自怜无益。”

“你憎恨他们吗?”

“父母?不不,外婆待我极好,我应满足。”

“可有男友?”

“我喜欢一个叫李至中的人——”

这时,电话钤忽然响起来。

杂声打破了乃娟的催眠,她睁开眼睛,“咦,我说到哪里?”根本不记得曾经接受催眠。

“吴小姐,你心理状况正常,不过略有抑郁。”

“略有?每天早上都唉声叹气。”

“信不信由你,这是都会人通病,当你找到伴侣,有人分担悲与喜,一切会改变。”

乃娟不语,谈何容易。

刘医生问:“你心目中已经有人?”

乃娟点点头,“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我看这误会很快消除,你俩会得开花结果。”

“刘医生,你又好似一个预言家。”

“我依常理推测而已:你个性沉实,又有足够智能,一定会得排解自己的纷争。”

乃娟笑了,看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是刘易宙医生忽然提出要求,“吴小姐,我也有问题请教,关于我与丈夫之间——”

啊,能医者不自医。

“别客气,大家讨论一下。”

“我们结婚八年,有一个七岁女儿,两年前,他决定往外国工作,从此家里像单亲家庭。”

乃娟坐起来,正视这个严重问题。

“他到何处工作,是否薪优?”

“泰国,”刘医生轻轻叹口气。

如果是美国又还好些,至少人一我八,辛苦一点也值得,或是耽在那边,妻离子散,为着一本护照,也还可以说得过去。

现在为的是甚幺?

世上到处都有工作,怎幺会到那里去,目的只有一个逃避。

刘易宙惘然,“他可是逃兵?”

乃娟点点头,刘是心理医生,心中有数。

“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大的歧见,两人都缺乏勇气面对,权且拖延,最可怜的是孩子,谁照顾她?”

“我需工作,她由菲籍女慵理料。”

“不能长久如此,你是知识分子,应当好好尽速处理此事。”

“你说得对,吴小姐。”

“你们之间的歧见是甚幺?”

刘易宙想一想:“金钱,他丢了一份优差,又投资失误,家庭担子落我肩上,所有账单由我支付,压力相当大,所以龃龉渐生……”

“你埋怨他?”

“他日夜自怨,老在嘴上挂着从前如何风光,使人难以忍受。”

“你是心理医生——”

“他不愿就医,他有狂躁症初期症象。”

“为甚幺还不分手?”

刘易宙苦笑,“人不在,无从商议。”

一走了之,的确是好方法。

“请他回来,不能再拖下去,孩子很快长大,失去的童年永远失去。”

“他说他有他的工作。”

“一切事都分轻重先后,那是很坏的借口。”

刘易宙沉默。

乃娟忽然问“刘医生,你收入不错吧。”

刘易窗点点头。

“刘医生,请恕我多嘴,金钱是生活中不可缺乏原素,但不叫因利失义,既然你独力可以应付经济,请勿吝啬。”

刘医生低下头,“我不是小器金钱。”

“那是为甚幺?”

“我不愿与一个不能照顾家庭的男子一起生活。”

“你思想封建。”乃娟老实不客气指摘她。

“是。”刘易宙承认。

“这是一层心理障碍。”

“我看不起他,生活也没有幸福。”

乃娟已无话可说。

“那么,”她说:“分手是你们唯一出路。”

“吴小姐,你说话斩钉截铁。”

乃娟答:“你我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两人在一起,最重要是自己那一关,谁付帐,谁做家务-谁劳苦功高,谁坐享其成,胡涂荒谬,都不是问题,关起门来,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可,但是,有一个不愿意,关系便难以维持。”

刘易宙不住点头。

“你那现代女性智能刚强外表下有一颗传统小女人的心,事事嚷男女平等,但是又坚信男人应当承担家庭责任。”

刘易宙胀红面孔。

乃娟叹口气,“时间到了。”

她站起来告辞。

招待员问:“吴小姐,可要的下次时间?”

乃娟忍看笑,“不必了。”

心理医生的烦恼比她更多更大。

不知是吴乃娟医她,还是她医吴乃娟。

看这种医生有甚幺用。

重要是因为刘医生不能与伴侣共患难吧,对配偶尚且如此,对朋友更吝啬付出,乃娟不喜欢那样的人。

以后再也不必看心理医生了,自己若不能辅导自己,就干脆算数。

那本详梦一千种倒是本有趣的书。

接着,乃娟左眼皮跳了好几天,那是极之不舒服的感觉。

她在眼皮上敷冰水,搽药膏,统统无效。

医生说:“放松一点。”

“会不会是不祥之兆?”

“吴小姐,你提倡迷信。”

乃娟自己也失笑。

第二天,她照常回到办公室,早到的同事与警察在门前议论纷纷。

“甚幺事?”

“有人放火烧我们大门。”

“吴小姐,事情同你有关。”

“有人在大门口贴了这张告示。”

乃娟定睛一看,告示上用粗劣大字这样写:“吴乃娟害我家散人亡,我必取你狗命。”

一名督察走近,“吴小姐,请过来说几句话。”

乃娟镇定地坐下。

“最近有无接过恐吓信或电话?”

乃娟摇摇头。

助手雷清心进来,“吴小姐,方小姐叫你放两星期假。”

乃娟点点头。

警察说:“吴小姐,你进出当心,我们会派人保护你。”

“不用,我自问并无伤害过任何人。”

这时,同事魏华在门前出现-冷冷落井下石,“千万别一把火牵连到无辜同事。”

警察问:“吴小姐,你心中可有蛛丝马迹?”

乃娟又摇头。

“会否是你的辅导忠告引起一些人的误会?”

乃娟答:“没有人表示不满。”

“仔细想一想,尽量提供线索。”

乃娟心中一片空白。

“暂时放假也是好事,我们会派人保护你。”

由始至终,新上司都未曾出来说过一句话。

乃娟离去时看一看烧焦的大门,不出声。

她心目中实在没有仇人。

一名女警随她回家-守在她门口。

“吴小姐,我们每十二小时转更,希望这几日你不要随处走动。”

乃娟不出声。

第二天-报上刊登小小一则新闻,放在内页不当眼之处:“婚姻辅导员遭恐吓,办公室大门被火烧”。

字样太小,没有几个人看得到。

乃娟在家看小说。

一星期后,警方同她说:“我们已取消守护,吴小姐,你自已出入小心。”

乃娟点点头。

是哪个冒失鬼开她玩笑?

一定是同伴侣吵闹,心有不甘,迁怒他人。

饼一阵,气平了,不了了之。

她呼出一口气,平白多了两个礼拜假期,也不是坏事,她把想读的新出版小说全部读遍。

最后一天假,她与办公室联络,与方女士通过电话。对方若无其事说:“明日复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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