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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可人儿 第15页

作者:亦舒

我冷笑,"他无辜?"

"怎幺,他故意害你吗?"老板诧异。

"谁知道。"我激愤的说。

"你放心,公管公,私管私。你且回去休息吧。

我只得打道回府,明天是另外的一天,非得厚着脸皮去应付不可。

那夜我做了许多恶梦,半夜醒来,石膏内的手臂奇痒难搔,恨得巴不得敲碎它。

老郑今天把话说明白,他对我有特殊好感。办公室罗曼史一直是存在的,寂寞枯

燥的工作使人过度渴望获得安慰,女秘书同上司,同事及同事间,都有眉来眼去的事。

老郑本人并不讨厌,如果有真爱的话,他那妻子也不足成为阻力,但我并不爱他。

要付出那幺高的代价……确直要爱得灵魂焚烧才行,谁还有那样的精力,郑太太是例

外,看样子她立定心思要毁掉任何有成为第三者可能的女人。

她那幺爱丈夫,爱得那幺深那幺错。

是有这种女人的,现在很少了,但仍然没有绝种:丈夫同婆婆多说一句话也会引

起不安。

这样说来,老郑也是很苦的,一个人被另外一个人如影附形般紧盯着不放,而他

又不再爱她……想想都不寒而栗。

总共才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自然精神萎靡。

一打开门看见郑旭初的面孔,开头以为眼花,随即想大叫。

这两夫妻真叫人精神崩溃。

我说:"不用解释了,忘记这件事,忘记你认识我。"

"你听我说──"

"请求你们两个,别把我搁磨心当中,她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我是无辜的。"

他很憔悴的靠墙角,"你愿意亲口同她说一声吗?"

"不,我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任何事。"我很固执,"并且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她根本已经失去常性,"别再站在我门前,这是一个小城,无论谁做什幺都有人看

见。"

他忽然说了很滑稽的话:"你不打算拯救我?女人多数是慈悲的,但凡不获妻子

了解的男人都有第三者来搭救。"

我一呆,"女人不再愚蠢了,"我说,"以前女人最大的毛病便是不信邪,老以

为在她手上浪子会得回头,百炼钢能化作绕指柔,别人不行,那是别人没办法,她是

不同凡响的一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没有这幺大的野心,我

忙着救自己。"

郑旭初深深叹口气,非常语塞。

"安慰郑太太,"我说,"跟她说一切会过去,你们会白头偕老,同她到巴哈马

群岛度假。"

"我昨天已提出离婚。"郑旭初说。

老天。

我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她的反应很恐怖,我一个晚上在路上逛,不敢回去。"

我默不做声。他们结婚多久?十年?八年?换了是我,我的反应也会很可怕。问

题不是爱得难与此人分离,而是恐惧:他甩掉我,我以后怎幺办?上了年纪的女人要

再找理想对象,好比天方夜谭,于是死不肯让身边人离开。

我说:"爱莫能助。"

我自己叫车子走,把他撇下。

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不知为什幺,许多女人在战争与折辱之间,往往选择折辱,

是因为惰性,身边有个人总聊胜于无。

像郑太太这样的女性,只要肯认老,月兑下海军装,穿上旗袍,把头发往后梳,弄

得清清爽爽,略微晒晒太阳,粉敷得薄些,实在是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

人走入歧途很难回头。

那一日稍后,我注意到老郑也来上班,各管各的事,并没有与他交谈,但同事们

在背后议论纷纷,背后也罢了,耳朵听不见为净,有些人面对面就笑嘻嘻的问:"是

否真有其事?喂,真得找你证实一下,听说他对女人的功夫不错……"之类。至今我

发觉,每个人都有市井之徒的好奇心。

我可以说"我不认识郑旭初",有人这幺做过,他骂朋友,旁人问起,他心虚,

便说:"我不认识那个人。"但这种手段已经不流行了,显得幼稚。我只得若无其事

地说:"大家都是同事,大家都是同事,开什幺玩笑?!开什幺玩笑?!"要太极发

问的人犹自细细的把脸凑过来端详我的眼睛,看有什幺蛛丝马迹可寻,死不放松。

是有这种人的,听说谁把鼻子美容过,见到面,立刻拨开众人,一张肥大的面孔

便靠近来,瞪着双目搜索率主的五官,握着拳头,紧张兼神经兮兮,心中狂呼:把柄,

把柄!瞧我,还找不到你的把柄!因他算是货真价实的。

也不是坏人,悲剧是总没有人是坏人,他只是缺乏教养礼貌见识。

议论吧,尽情议论吧,三天之后还不是各管各的去矣。

三天之后我也拆掉石膏。

自由得想挥出拳头打击我的敌人。

那天我很轻松,与珍妮吃了顿丰富的午饭,几乎没模着肚皮回写字楼。

"下午没有事?"她问,"没事可以提早休息。"

"要出去开会。"

"早知别吃得那幺饱,"她说,"当心睡着。"

我笑。

下午三时,我准时出门,看到郑旭初在等电梯。

我犹疑一刻,想打回头。我这个人一向有点很琐,最怕与形迹暧昧的人同一架电

梯,那几分钟不知谈天气还是说是非才好,动辄得罪他,不如避之则吉。

但在那一剎那他已看到我,我只好大方的向他点一点头,与他步入同一部电梯。

在狭小的空间内,我俩维持沉默。

电梯向下降,到达五楼时停止,这本来不是什幺出奇的事,有人按电钮,电梯便

会得在那一层楼停下载客,但奇在电梯并没有打开,在那一剎间,灯火全部熄灭。

我处身在漆黑的环境中,先是一惊,随即啼笑皆非。停电?倒是巧。

我模出打火机,打着,照亮那一排按钮,用力按紧急的红掣,一点声音也没有。

转头看郑旭初,他很镇静。

我熄掉打火机,马上黑得像盲掉一般。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我索性坐低。

饼很久我很久,我问:"为什幺不说话?"

他没有回答。

四周围太黑,我们很少有机会置身完全隔声与绝光的地方,人类原始的恐惧慢慢

沁透。

"喂,说话呀。"我开始觉得热。

他终于答:"没有什幺可说的。"

"我老觉得你有诉不完的衷情似的。"

他却说:"你放心,电梯一下子就会被修好。"

我讽刺的问:"不是你蓄意破坏的吗?"

他又沉默很久,然后说:"你对我那幺坏,不外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

我语塞。

"什幺都赖我好了,在你心底,你也怀疑车子是我弄坏的吧?"

"反正最近什幺倒霉的事都与你有关。"我说。

"我确是一个倒霉的人。"

"何苦拉我落水?"

"找替身。"

"你少幽默。"我又生气。

"真的,看上去你是个豪迈的、知情识趣的女性,会得开解朋友,谁知你吝啬感

情。"他故意说得充满文艺腔,一听就知道是说笑。

我松弛一点。他真不是个讨厌的人。

"这里不够空气。"

"够的,你放心,半小时就把我们救出去,你要好好利用这三十分钟,要骂要打,

都随便你。"他叹口气。

"老郑,你至要紧修身,修身后就齐家。你看你现在,一个老妻还摆不平。"

我不知道他面色有无剧变,黑暗中看不出来。

饼一会儿他问:"我可以吸一支烟?"

"可以。"

他点着香烟。黑暗中一点火星。

幼时父亲喜在饭后带我出去溜达,告诉我这个故事:一群人流落在橡皮救生艇上,

纯靠吸烟者的一点火星在黑暗中被拯救人员的望远镜看到获救……父亲不是一个说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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