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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天上所有的星 第14页

作者:亦舒

小洋房的灯亮着,离远看,像童话中的房子。

咦,它的主人回来了。

展航本来想兜个圈子便走,这时又忍不住伫足细看。

忽然之间他看见一个黑衣人匆匆走出来,看身形,正是男主人李举海。

李君一声不响,驾车似一枝箭似离去。

屋内的灯仍然未熄。

展航犹疑片刻,将车掉头,想回家去。

可是,他觉得忐忑不安。

是什么缘故?他不知道。

他放下脚踏车,一步步走近段宅。

才接近前门,就意味到不妥。

大门虚掩着,有一条缝,刚才李举海离开时,走得竟那样匆忙,照说,

户内的人应当立刻把门推上加锁才是,治安虽然不错,尚未致于可以夜不闭

户。

他又再走近一步。

这时,好似有人轻轻对他说:走,马上离开,你还来得及。

谁,谁与他说话?

门缝中有灯光,他缓缓伸出手,推开大门。

他看到室内去,住宅布置十分雅致:象牙色木板地,不锈钢旋转扶梯,但却不见人影。

年轻的他继续走进去,因为他听见声音。

左手边传来噗噗声。

呵,原来是厨房,一只咖啡壶在滚,所以他听见噗噗的蒸馏声。

他提起脚步,想离开厨房,脚底好似有点黏,不由得低头一看。

只见地板上流着一大摊浓稠黑色糖浆似的液体,而且,有一股异味。

这是什么?

然后,他看见厨柜旁躺着长条对象,液体,就是从该处流出,满地都是。

于展航瞪大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那是一个人,那人身上流出来的,是血液。

于展航心中闪过浴血二字,伤者真确地似躺在血池里,他已经失去知觉。

展航第一直觉是报警,希望还来得及救治,刚取起柜台上的电话,他看

到了伤者的面孔,展航战栗。

是段福棋。

她雪白的尖面孔并无扭曲,十分平静,双目紧闭,她穿着黑衣黑裤,身

体蜷缩。

展航这才发觉,那──之声并非来自咖啡壶,而是她胸口的一个大伤口血

液不住喷出来。

只要再隔十来分钟,她的血就会流干,届时,于家的仇人就会自地球表

面消失。

展航轻轻坐下来。

不必他动手,敌人互相残杀,他大可以静观其变。

等她气绝了,他才拨电话到派出所:我是路过的朋友,发觉她倒在血泊

中……

于展航并没有把握这样的好机会,他颤抖的手拨通紧急号码:“请即派救

护车到七街三号,有人受伤倒地流血不止。”

“立刻来,先生,伤者可还有知觉?”

“她已昏迷,而且血流不止。”

“你可懂急救?”

“我应该怎么做?”

“用布巾掩住伤口,试图止血,并且,予人工呼吸提供氧气给伤者脑部。”

“是。”

展航忽然镇定下来,依急救步骤帮助伤者,血渗透大毛巾,可是终于停

止,他对牢她嘴巴鼻子呼气。

救护车赶至,医疗人员抢进来,警车也跟着驶到,展航这时才发觉,他

置身凶案现场。

他看一看手表,什么,连自己都不置信,从踏进屋子到此刻,只过了九

分钟。

他对警察说:“这么多血……”

警察诧异。“不见得比别的现场包可怕。”

他登记了于展航的文件。

展航抢到救护车附近。“她怎么样?”

“严重但稳定,幸亏你处理迅速,否则就很难说。”

另一人问:“你可要跟车?”

于展航跳上车子。

他救了他的仇人。

到那个时候,他反而处之泰然,静静坐在一角。

段福棋的面孔美丽如昔,一点不似重伤的人。

于展航一直等到她平安躺在病床上才离开医院。

她一直昏迷,尚未苏醒。

展航回到家中,把衣服鞋子月兑下,放入大塑料袋里,然后去淋浴。

他的双手还在簌簌发抖。

一整夜都无法成眠,一到天蒙亮,立刻再度赶到医院去。

他在病房门口看见昨夜那个警员。

他向展航打招呼。“你好。”

“她怎么样?”

“已经月兑离危险。”

展航吁出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昨天,幸亏你救了表姊。”

表姊?

“她已经苏醒,录了口供。”

啊。

“她说因感情纠纷,一时看不开,意图自杀。”

于展航愕住。

“警方觉得事情有可疑,可是,伤者口供如此,我们也无可奈何,请问,

当时,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展航沉默。

“既然如此,警方只好公事公办,你若有消息,随时与我联络。”

他走了。

看护出来招呼展航。“你可以进去同病人说几句。”

展航轻轻走进去。

段福棋听见脚步声,微微转过头来。

他们二人目光接触。

展航不由自主走得更近。

段福棋没有开口,她一双大眼睛仍然晶莹闪亮,丝毫没有逊色。

展航想清一清喉咙,却不能集中精神。

段福棋动了一动,搭在她鼻子与手臂上的管子发出叮叮声响。

但自此至终,她没有说过半句话。

片刻,看护进来说:“时间到了,明天再来。”

展航静静离去。

奇异救恩,她又活下来了。

回到家中,姊姊的电话追踪而至。“喂,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体营沙滩。”

“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畏羞。”

“你声音十分兴奋,可是有好消息?”

“妈妈决定叫孙儿健乐。”

“呵,多么普通的名字。”

“大家都喜欢它够平凡。”

“就是这么多吗?好象不止。”

“我认识了大嫂的表哥谢陶方。”

“原来如此。”

“我们约会过几次,感觉愉快。”

“那多好。”

“妈妈后天回来。”

“你呢?”

“我说不定,我住大哥家,觉得十分自在。”

“学业呢?”

展翘停一停。“八十岁也可读书。”

说得也是道理,过了三十岁,再有约会,也不会起劲,展翘的抉择英明。

展航说:“祝你幸运。”

她挂断电话。

都飞出这个家了,不再回来,只有于展航一人,仍与过去恩怨纠缠。

第二天,他又去探访段福棋。

看护说:“都没有别人来看她。”

段福棋坐在椅子上,看到于展航,轻轻说:“谢谢你。”

于展航答:“举手之劳。”

“你救了我的性命。”

“管家也会发现你。”

“她放假。”

展航耸耸肩。“那么,是我多事,居然变成好事。”

他强作镇定,想到那个黑夜里发生的恶事,他仍然头皮发麻。

“你一定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展航据实答:“我想知道仇人如何生活。”

她哑口无言。

“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人,造成对方家人不可磨灭的创伤后,怎样安寝。”

终于把话说出来,于展航心中仇恨消失不少。

他听到轻轻的声音说:“你讲得对,我一直寝食不安。”

剎那间她的大眼晴空洞起来,呈现深深的悲哀,不知怎地,展航相信她

说的都是真话。

这时看护进来,她以为这对年轻男女是姊弟关系,不是吗,两人都拥有

那样漂亮的眼睛。

她好心地说:“别刺激姊姊,她几乎流失一半血液,并且,经过手术,才

修补好破裂的脾脏。”

展航问:“谁下这毒手?”

段福棋不出声。

“是李举海可是?”

段福棋一怔。

“那日,我亲眼看见他离开现场,我是目击证人,我可以指证他。”

段福棋一急,忽然呛咳,看护探前看视,立刻按铃召医生。

段福棋的嘴角不住溢血。

看护神色紧张,对展航说:“我想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医生扑入房来,立刻说:“转急救室。”

展航只得转到候诊室去等待。

看护半晌出来,给他一杯咖啡。“你姊,还需做一次手术。”

展航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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