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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 第9页

作者:亦舒

展翘诧异。“十一月怎么结婚?”

“新加坡四季皆夏。”

“呵,对,我忘了。”

一切都已安排好,飞机票寄到于家,酒店也已订妥,他们一行三人抵达星洲,自有司机来接。

神采飞扬的于展翅大声讲高声笑,第一件事便是叫家人试礼服。

妹妹是伴娘之首,穿淡紫色长裙,配银白南洋珠耳环与项链,弟弟是伴郎之一,小礼服侍候,母亲是主婚人,一套深蓝色缎旗袍,什么都已安排妥当,连鞋袜都齐全。

准亲家对于氏三人亲厚周到,尊重有加,连于太太坐着的时候,徐列华都站在身边侍候,原来,最骄纵的是小家碧玉,并非大家闺秀。

展航看在眼里,替大哥庆幸,求仁得仁,是为幸福,应当无憾。

徐家真当他们是自己人,尤其喜欢展航,介绍了许多适龄少女给他认识,天天都有下午茶会。

展航很少讲话。

他情愿与老朋友伍玉枝通电话。

玉枝告诉他。“下雪了。”

“真想家。”

“回来一起去溜冰。”

“一言为定。”

玉枝可能是唯一注意他内心多过容貌的女性。

于展翅的婚礼豪华铺张,其实是徐家宴客,酬谢多年来生意上朋友,可是做得大方,事事以于太太为重,大家高兴。

几个伴娘看到于展航如蜂见蜜似围住。

当知道他仍是中学生时不禁愕然。

“几时进大学?”

“明年九月。”

“修什么科?”

展翘抢答:“建筑系已预留了位置。”

“你呢,展翘?”

“我与他一般明年升读,他跳了班,我没有。”

徐太太过来笑说:“展航,你可要年年来探访大哥大嫂,毕业后帮忙建设东南亚。”

婚礼上衣香鬓影,客人没有想象中多,不过百来名,一定经过精挑细选。

忽然之间,展航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穿黑色大排穗裙子的女郎。

他睁大了双眼,段福棋,这女子是段福棋。

他急急走近。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笑脸迎人,不,不是她,女郎皮肤黝黑,

甚具热带风情,却不是段福棋。

展航连忙退下。

展翘问弟弟。“找人?”

展航不出声。

“周小姐不会来这里,她身分不能见光。”

不,他不是找周晚晴。

“我们跳舞去。”

“我情愿到露台散步。”

“盛大婚礼真高兴,希望将来我也可以享有。”

展翘一下子被伴郎们拥入舞池。

展航坐在酒店露台欣赏蕉风椰雨之都的夜景。

热带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连心脉的阴影都一清二楚,噫,吴刚在砍桂树呢,嫦娥应悔偷灵药……

“在看星座?”

“嗯。”展航转过头去。

正是那穿黑色流苏裙子的女郎。

女郎走到他身边。“你是新郎弟。”

展航颔首。

“我叫郭子丞,新娘的表姊,特地从澳洲来。”

“这真是一个盛会。”

“你看上去却十分寂寞。”

“是吗?我在找人。”

“找谁?”女郎问得十分坦率。

喝了几杯香槟的展航回答:“丧父之前少不更事,开心活泼的于展航。”

女郎完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温柔地说:“你总得放手,让过去成为过去,生命由许多失去组成,你失去童年,成为少年,失去青春,成为大人,怎可恋恋不舍不愿松手。”

展航不出声,真想痛哭一场。

“有得有失,才是人生,切忌忿忿不平。”

她低沉的声音犹如一双轻抚的手,拂着他哀痛的伤口,给他安慰。

“多谢你与我分享智能。”

“希望对你有帮助。”

“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明日我便要回墨尔本,我在那里打理一间模特儿公司,你有标准身段面孔,如有兴趣亮相,可以同我联络。”

她给他一张名片,他慎重收好。

这时展翅大声叫:“小弟,快来跳舞,专等你一人呢。”

冰子丞拉着他走进舞池,大家正围住新郎新娘团团跳舞,展航只得加入。

他相信他是醉倒的,由姊姊扶着回到酒店。

第二天醒来,和衣倒在床上,脖子僵硬,肩膊酸痛。

他听见展翘说:“大哥说我可以保留全套首饰衣裳,那是他送我的礼物,你也是,妈妈。”

“展翅刚毕业,有什么能力。”

展翘头脑却很简单。“我不管,大哥大嫂说送给我。”

展航头痛欲裂。

于太太说:“那你就收下吧。”

在这种时候表现骨气,会变成僵局。

展翘非常高兴,叽叽喳喳讲了徐家许多好话。

当徐家婉留他们多住一阵的时候,于太太坚辞,只是说展航要开学。

饼一日他们就走了。

于太太轻轻说:“幸亏徐家只有一个女儿,否则连展航都要留下给他们。”

回到家中,玉枝说得不错,大雪纷飞,飞机需延迟降落。

展航恢复了他的黑衣黑裤打扮,外罩一件防湿大衣。

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玉枝。

他拾起小石子扔向她二楼卧室的窗户。

她探头出来。

“回来了,婚礼是否成功?”

“新娘戴真的钻冠。”

“哗。”

“空气清冽冰冷,可要出来散步?”

“我五分钟就下来。”

玉枝很快披着厚大衣下楼,她惊喜地看着他。“你长高了。”

“才没有,别把我当孩子。”

“你仍是中学生。”

展航拾起一团雪揉到玉枝脸上。

玉枝只是笑,他紧紧拥抱她。

“你好似释放了一点。”

“看到大哥得到幸福,觉得人生尚有意义。”

他俩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足印,一直往附近公园走去。

“听说你已结束某段感情。”

展航只在喉咙内发出一阵模糊的声响。

那日下午,回到家里,发觉叶律师正在探访。

于太太说:“展航你来得正好,叶姊姊来道别。”

展航愕住。“为什么,”他反应甚激,又一次不接受失去好友。“你去哪里?”

“纽约有一家律师行邀请我过去发展。”

展航低下头。

“我们仍可见面。”

展航忽然像足一个十六岁少年,赌气。“不不不。”把头埋在双手中。

于太太笑。“你看他,若不舍得,可到美国去看叶姊姊。”

“不让你走。”展航紧紧拉着叶律师的手。

叶慧根也笑。“到底还是孩子。”内心却为少年那点真挚而恻然。

不久,他会长大,真情为理智活埋,再也不会有类似表现。

“我已交代了一位施少华先生照顾你们。”

于太太婉拒。“孩子们已大,我生活渐趋正常,不再需要律师,动辄请律师出去讲话,吓坏人家。”

叶慧根微笑。“我也这么想,施君是执业会计师,不是律师。”

于太太说:“呵,那倒是好。”

圣诞节前后于家电话不绝,泰半是来约于展航。

于太太暂充社交秘书。

“展航届时往东南亚探亲。”

“他不在本市,对不起。”

“他此刻到音乐老师处去了。”

于展航其实在房里迷头迷脑读莎士比亚四大悲剧。

展翘说:“展航自闭。”

于太太说:“还有玉枝是他好友。”

展翘又说:“他的好友都比他大。”

展航微笑,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动气。

于太太轻轻劝。“展航,朋友年纪要相仿,像玉枝大一、两岁不妨,否则,有什么话好说?”

展翘嗤一声笑出来。“他与她们又不是开研讨会。”

于太太瞪了女儿一眼。

展翘说:“不知多少女生要求我介绍展航给她们认识,连带我也不知多受欢迎。”

于太太大惑不解。“展航有什么好?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冲动牛劲十年不改,还有,长头发问题没解决,现在又留上了胡须,我随时预备接校长电话。”

展航笑。“没想到在妈妈眼中我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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