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不羁的风 第20页

作者:亦舒

清流直斥其非:"你办事不力。"

"那么允我辞职。"

"你不像动辄以辞职要挟东家的人,莫非看我不起。"

欧阳叹口气,"我的确委托各地私家侦探在那个圈子内寻过人。"

"怎么说?"

"找不着,莫非是赚够了躲起来休息,我打算着人在巴黎登寻人启事。"

清流笑笑,"那一点钱早就花光,人也不会在巴黎久留,你另外想办法吧。"

欧阳说:"我一个无业游民,谈何容易,唐小姐,请多宽限一个月时间。"口气像古时的捕头。

"各豪华邮轮,旅游热点,都找一找,冬季,他也许在迈亚米,夏季,可能在温哥华。"

欧阳说:"这个人,本事大得很。"

清流不由得微笑,可不是,他能叫女人露出欢容。

"还有事吗?"

欧阳取出一迭信封,放桌子上。

"这些都是什么?"

"各式各样的请帖,慈善机关、文艺团体、商号开幕……"

"呵,不用,都给我合理地推辞。"

"年轻人,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马星南君及任天生君都愿意陪你。"

清流摇头,"我不擅交际,说话也老错,免了。"

欧阳觉得她非常像他前任东主。

他自请帖里挑了两封出来,"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清流却说:"先去把余求深找出来。"

欧阳忍不住问:"为什么那么急?"

没想到清流有一个非常现成的答案:"因为人老得快。"

电话邀请也不遗馀力,可是清流不大听电话,她也根本不知道电话在大厅哪一个角落。

清流在街头长大,她懂得办事,正当她打算自己动手去查找之时,消息来了。

大概欧阳也知道,敷衍下去不是办法,唐清流不是一个没有主张的人。

"有余求深的下落了。"

"在何处?"

清流的声音逼切得有点哽咽。

欧阳虽然已届中年,世情已惯,却也忍不住在心中嗟叹:女人,泰丰喜欢壤男人。

"有人在坦叽亚一间医院里见过他。"

"坦叽亚?"

"是,在北非阿以及尔。"

"他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也许是黄热,也许是虐疾。"

"请替我办旅行手续。"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已决定找他。"

"唐小姐,我最近事忙——"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那不是一个女子独自旅游的地方。"

"那么,替我找一名导游。"

欧阳顿足,"我看是否能够腾出两三天。"

他结果还是挤出时间来,无意之中,他充当了监护人的角色。

到了该处,清流发觉欧阳的评语完全正确。

当地人除出讲土语之外,便说一种法裔人不大听得懂的法语,气候炎热,不消一会,全身汗湿,接着,脸上浮出油来。

鲍众医院肮脏危险,欧阳给她一只口罩,叮嘱她:"全身衣服回到酒店全部扔掉",这种担心,也并非多馀。

病床一张接一张排列,躺着痛苦申吟的病人,欧阳觉得无法查探,去接待处询问。

他准备好一卷美钞。

"外国人,黄而孔,姓余。"

翻了一大阵记录,"啊是,持美国护照,患腥红热,三日前已经出院。"

清流呆了半晌,"我想亲自看看,几号病床?"

"曾经是一三七号。"

他们找到一三七,现在躺着的是一名妇女,正在咯血。

欧阳律师说:"走吧。"

清流不肯罢休,又去询问:"什么人接他出院?"

"我不知道。"

"谁会有消息?"

"也许,看护知道。"

清流查探到那一天负责的看护,是一名谙英语的年轻人,看到贿赂,轻轻用手推开。

"是,姓余,住了近两个星期,热度一退,就由朋友带着出院,听说,回美国去。"

"为什么住在公众医院里?"

年轻的看护笑了,黝黑皮肤衬得牙齿雪白,"他没有钱。"

"美国哪里?"

"没听说。"

"纽约?三藩市?"

"我不知道。"

"谢谢你。"

清流想与他握手,被欧阳阻止。

事后,清流说:"太不近人情。"

"他在医院工作,混身细菌,你没有他那种抵抗力。"

这种冷酷的势利也许是对的。

"我们尽快走吧。"

"放松点,坦叽亚也有好去处。"

理智的他铁青面子说:"开玩笑。"

当夜就逼着清流走了。

"此行并非一无所得,我们会到美国五十州去找他,我也知道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原因,我们一直在高消费场所寻人,原来错了,他景况大不如前,该去中下级处查才对。"

清流用手掩着嘴,惊骇不已。

欧阳看着她,不出声,过一会才问:"还要找他?"

"是。"

"为什么?"

"想亲眼看清楚。"

欧阳说:"好,范围缩窄了,比较有把握。"然后低声说:"那笔寻人开销,不如捐到慈善机关。"

清流不去理他。

她在家中清心等待。

但不止一次,梦中看到混身血污的余求深,他伸手叫她,"清流,清流,口渴,请给我一点水",清流这才醒悟,原来有火在烤他,他在链狱中。

可是也有好梦。

在一个星光作天幕的舞池里,他来邀舞,清流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里,翩翩起舞,醒来之后,犹自觉得心满意足。

马星南来探访,清流对他很客气,陪他坐着闲谈,可是客人看得出她完全心不在焉,眼神放到老远。

她在想什么?

马星南说:"下个月我们到巴黎去小住,你会不会一起来?"

"嗯,呵,我有事,走不开。"

"刘太太在福克大道的公寓出售,我打算看看。"

"那房子其实相当旧。"

"屋价将捐慈善机构,真没想到那样孤寡的老太太会那样慷慨。"

"她对我们也很好。"

"对你更是另眼相看。"

清流不由得欠欠身。

"我们之间好似有误会,是红梅得罪了你吧?"

清流蓦然抬起头来,"嗄?"

马星南知道她的耐心已经用完,他也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没有遗憾,自从上岸之后,唐清流闪烁的艳光好似消失了,本来活生生吉卜赛般野性的眼神也已收敛,她好似十分疲倦,动作迟钝,像一只渴睡得提不起劲来的猫。

变了一个人,不能再叫异性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那公子哥儿有点迷惘,这朵美丽的野花太快凋谢,在一只叫不羁的风的船上,她开放得最妩媚。

她没有送他,走廊里走出一个女仆,轻轻替他拉开大门。

是什么在暗地里闪闪生光?

呵原来是年轻女佣的一双眼睛。

他正想搭讪几句,忽然想起家长的教训"星南,别老是在低下层社会找女伴,不是秘书就是歌星,要不索性是侍应生、售货员……找个真正的小姐好不好!"

可是那些小姐们泰丰面目模糊,欠缺个性,没有生气,不能刺激他。

马星南迟疑片刻,终于静静离去,可是心中仍然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有印象。

门一关上,清流松口气,精神也来了。

饼几日,心情好得去赴任天生的约。

他们坐在他家的天台花园里看海景。

"海永远叫人心旷神怡。"总得有开场白。

任天生笑笑,"马克吐温说的:要好好珍惜天同地,它们已经停止生产。"

清流扬起脸笑。

"听说你在寻人。"

"是。"

"我非常痛心震惊。"

"为什么?"清流明知故问。

"同你竟在找一个那样的人。"

清流缓缓地答:"人各有志。"

任天生不置信,"清流,以你我那样的交情,你竟用陈腔滥调敷衍我。"

清流笑了,"是你一定要讨一个答案。"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