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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璧人 第19页

作者:亦舒

他退后,我关上门。

换好衣服梳好头,下楼,原来他坐在汽车中在楼下等我。

司机为我开车门。

“有什么好说的?”我问他。

“没有什么,很简单,我要你离开思安。”

我马上打开车门,“办不到!你少放屁!”我要走。

他拉住我,“等等。”他说:“你听我说。”

“说什么?”我怒说:“别拉拉扯扯的。”

“不要这样。”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最惹得我火起,给你两个巴掌。”我用力关上车门,上楼。

我并没有生气,我已不懂得生气了。

我点上一枝烟,对着电视机吸完了,然后喝一点酒,把脚搁在茶几上。

门铃又响了。

我决定不开门。

门铃又响了好久。

我决定不理。

门外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我,”他是:“我是思安。”

我还是不去开门。、

“我知道你在屋里,快开门,我知道你生气了。”

他这么说,我再不开门,仿佛真是生气,他们一家人若能使我生气,未免把他们看得太重要,于是我去开门。

我说:“我在浴间。”

他说:“请不要生气。”

“我不是茶花女,”我不耐烦的说:“我生什么气!香港像你这种男孩子有十万个,人人使我生气,我岂不是忙死?”

他不响,只是微微抿着嘴一笑,他说:“你既然生气,说出来也是好的。”

我也只好笑了,坐下来再燃一枝烟,缓缓的说:“他若拿金银珠宝来收买我,我也就服了,可是他既想跟我套交情,又想威胁我,我才不受他那一套。”

“我不信你受金银珠宝。”他笑。

“受,怎么不受?”

“那你为什么不把林医生招呼得舒舒服服呢?他应该是一个最好的情人!有钱,又舍得花。”

“我花得累了。”我啪一声扭开无线电,不想跟他说下去。

无线电中莲达朗斯达在哀怨缠绵地唱……

──我会爱你,长久长久的一段日子……

我黯然,我也希望可以再度堕入爱河,尽心尽意,痛苦地爱一个人──但谁呢?这年头找一个恋爱的对象并不容易。

诚然,我的青春已经消失,可是我的头发还没有白,我的体力还没有衰退,我仍有精力好好的恋爱数次,我的身裁仍然漂亮,林曾经称赞说过:‘你除下衣裳后,就像果女杂志中的图片人物。”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独自坐在家中发呆?

我按熄了香烟。

“思安──”我抬起头。

“你别难过,”他说:“我知道我并不符合你的理想──”。

我说:“思安,让我抱你一下。”

我抱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胸前,良久我哭了。

那夜思安没有走。

我想我被伤害到极点,也寂寞到极点,既然如此,何必再爱惜与控制自己。

第二天清晨,我惊醒,转身,发觉思安睡得像个孩子,我起床,倒了一大杯冷牛女乃,扭开无线电。

思安的声音在我身边晌起,“你醒了?”他说。

我点点头。

他说:“你怎么老听这架老爷无线电?”

“浪漫,因为它不是身历声,它的声线简单沙哑,又多杂音,却又播放看情歌,像人们在种种不如意的环境下追求理想,我喜欢这架旧无线电多过一切四声道。”

“我明白。”

我看他一眼,我把这个理由说过给林医生听,林说我思想有毛病,他说我像美国那种十三四岁的孩子,把小型无线电贴在耳边做人,他不明白我很寂寞。

呵,他有钱但是他不明白我。

思安明白,但是我怎么跟思安去挤公路车?

“你在想什么?”思安问。

“没什么。”我说:“一会儿我要到画廊去取几幅货。”

“我陪你去。”

“不用,我从来不需要人陪。”我说:“你别跟着我,我不喜欢。”

他很吃惊,年轻人老以为男女一上床,终身大事就定了,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要一个男孩子跟在身边做什么?一不能付贩二不能结婚。

我说:“你回家吧。”

“你──叫我走?”

我诧异,“不走,难道你想把行李搬进来住?”

他变了色,穿好衣服,就走了。

我不打算办托儿所。

他走了以后,我跟自己说:又损失一个朋友。

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谊可言,抑或人与人之间没有友谊?

我与思安此于此。

我自然没有到画廊去,我坐在家中听音乐。

然后林医生又来了。

他说:“我很妒忌。”

我牵牵嘴。

“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可是你的麻烦既不适合做妻子,又不适合做情妇。”

我反问:“做妻子要什么条件?做情妇倒还得拿点真本事出来,你少挑剔我”

“如果我叫你回来,需要什么条件?”

“我不想再回来。”我说。

“你且说说你的条件,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

我说:“我一直希望住石澳。”

他迟疑一下,“可以。”

“一部摩根跑车。”

“可以。”

“蒲昔拉幕的珠宝。”

“也可以。”

“与日常开销,预支两年费用──我不相信你,你随时想把我解雇。”

“这将是一笔天文数字,你有没有去查查石澳的屋子什么价钱?”

“有,我阅过报纸。”

“太贵了。”

“你可以不买,外面有的是新鲜货色。”我站起来。

“我这就去办。”他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离开思安。”

我想说:我早就离开他了,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

“就为他?”我问。

“不,因为我妒忌地。”林说:“他有秀美的面孔,他年轻,他懂得艺术,他会讨好你,你跟谁也不能跟他。”

“你怕我嫁给他,然后齐齐到你府上替你拜年?”我笑。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我说:“你三天内给我答覆。”

“像做买卖。”

“是。”我说:“根本是。”

搬进石澳那一日,我的确非常高兴,那间屋子十分美丽,家俱装修都出于我的本意,我开心得在客厅中直打转。

“如何?”林医生问。

“谢谢你。”

“你其实可有一点喜欢我?”

“我想有,你不会以为我会跟每一个阔佬发生这种关系吧。”

他想一想:“我不知道。”

我搬了进去住,开着摩根跑车到处跑,拿看林医生无限止的信用卡去购物,非常快乐。

林医生对我的态度也有改善,他陪我的时间很多,多得他引起疑问:“我是否爱上了你?”他问我。

这样下去,我们或许会结婚的。

那天我在一个画展中遇见思安,我先与他打招呼,他不睬我,他身边站看那个胖胖的女孩子。

那小女孩对我愉快的说:“我已经毕业了。”

“啊。”我点点头。

她把手臂挂在思安的臂别中。

我走开,思安却又走过来。

他愤慨的说:“你利用了我!”

我想了一会儿答:“我不是故意的。”

“我恨你。”他骂我。

“对不起。”

“你根本不值得尊重。”

“思安,你再尊重我也养不活我,三十岁的女人再跟看你去挤公路车煮饭洗衣,一下子就憔悴了,到那个时候你也不会再爱我,现在有什么不好?那胖胖的女孩子又回到你身边,而我,我在年轻的时候,从来就没有遇见过像你这么好的男孩子,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老了。”

他低下头,想了很久,终于说:“你是一个理智而可怕的女人。”

然后他就带看那个胖胖的女孩子走了。?。

林医生问我:“你有没有爱过思安?”

“没有。”我很快的答。

“为什么?”他不相信。

我笑,没有回答。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最需要学习爱护自己,而不是去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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