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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人 第16页

作者:亦舒

“在找。”

“你忘记他了?”老牛忽然问。

“他?”我莫名其妙,“他是谁?”

“张国亮。”

“啊!”我说:“咸丰年的事儿,还提出来作甚?忘了,全忘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记忆,我与他又没走在一起过。”

老牛点点头,“那就好。”

“老牛,”我温和的说:“没想到你关心我。”

他忽然冲动的说:“我一直喜欢你,小咪,打那日在公路车站上遇见,我就有你的印象。”

我说:“当时我们都年轻。”

“是。但现在情况又不同了,”他说:“至少我有一份职业,我可以正式追求你。”

我笑,不以为然,“老牛,咱们已成兄弟姊妹了。”

他说:“你走着瞧,我不会放过你。”

我仍然笑,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希望。

我也找到工作,因为缺乏感情生活,日子过得很不起劲,廿四五岁的女子,青春已到末期,事业却刚刚开始,心境非常彷徨。

我认为自己一生人都手足无措,不懂得应付,很需要一个强壮的男人助我一臂之力,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而兰恩与我不一样,她可以在一年之内连跳两级,她是十项全能,无瑕可击的顶尖人物!中文,她比别人高一等,英文,呱呱叫,同事觉得她易相处,上司认为她服从之中有主意,有空她与下属看电影、搓麻将,她勤奋、诚恳、苦干、有耐力、没有人不喜欢她,她不是没有脾气,却不轻易发作,日常最谦和不过。

我佩服她,比起兰思,我一无是处。

我只想恋爱结婚,生两男两女,看青孩子们长大。

兰思还约我吃茶,她像从前一样,不嫌其烦的教导我。

她说:“小咪,如果你这样没系统地漫无目的下去,我真替你担心。”

我笑笑。

“这些年来,你除了稍微工作一下,便是旅行──”

我连忙补充,“我还想谈恋爱。”

她问:“牛皮糖有没有机会?”

我笑,“我们真的不好意思,一直叫他牛皮糖,人家现在都快升经理了。”

“可不是。”兰思笑。

我说:“没希望了,整件事牛皮掉了。”

兰恩笑,“听说男女结婚最适合是在认识之后三两个月,你认为如何?”

我点点头,“太久不好,双方都没有诚意。”我说。

“老牛真的没希望?”

我敏感起来,“怎么,他找你做说客?”

兰思点点头。

我不悦:“兰思,我再沦落一点,也不致于要跟老牛这样的人走,他是不错,配配那些不懂事的小女孩子也有余了,你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的同路人?”

“他可以补你的缺点。小咪,两夫妻要互相补足对方的弱点,老牛这个人非常精明,有生意头脑,你却有勇无谋,你与他才是天生一对。”

“我不认为如此。”我说:“他这人,根本没有阅读习惯。”

“阅读有什么用?两夫妻捧看本红楼梦死在一堆呀?人总要吃饭,否则你也不必上班,”兰思笑,“将来你可以晚晚替他恶补金圣数评注的水浒传。”

我仍然很纳罕,觉得这件事毫无希望。

我不错有见到老牛,他总是亲昵地用手搭在我肩上,“嗨”地一声,说几句闲话,身边也有女孩子,这老牛很现实很功利主义,他才不会为谁做和尚,而我,我是一个不可救药地浪漫的傻子,我们的性格刚刚相反,我认为一个男人若对女人有意思,要有“非卿莫发”的牺牲精神,老牛才不干,他最大的牺牲不过是在麻将桌子上输一千元给女友的母亲之类的讨好事,这人俗得可爱,赤果果的。

然后在清明节那个长周末,我感冒躺床上,百般无聊的时候,老牛打电话来。

“喂!出来玩。”

“玩你个头。”我没好气,“我病了。”

“啊,太可惜。”他说。

我满以为他会挂电话。“那好吧,改天再出来。”我说。

“嗳嗳嗳,你忙什么?”他说:“我来看你。”

我有点意外,“蓬头垢面,有什么好看的?我是真病了。”

“吃了饭没有?”

“没有。”

“看了医生没有?”

“打了一针。”

“我半小时后到,你等着。”他挂上电话。

我有点感动,到底是老朋友了。

大太阳的好日子,任何女人健康活泼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总有约会,但生病就不一样,我宽慰的想:老牛这人果然有点优点,头痛好了三分。

他来的时候带着白粥与肉松,嚷着:“来,吃了再说,不然饿也就饿坏你。”

“老牛!”我拉着他的手臂,摇两下,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他扶着我坐下,细心的服侍我吃粥。

他一边还逗我笑,“小咪,你平日也算是一朵花,怎么揽的,一点点伤风感冒,一度半度的烧,马上就变哼哼唧唧的黄脸婆,哈哈哈。”

我啼笑皆非的跟看他笑。

“唉,”我发牢骚,“老了,老了就这样。”

“廿六岁了没有?”他问。

“足足什六岁,”我说:“虚龄廿八岁,中国人对女人的年龄一向不留情,烂茶渣了。”我吐吐舌头,“可怕。”

“你觉得辛苦否?”他问:“烧快退了吧?”

“我觉得好得多了,”我伸伸腿,“谢谢你。”

“你一个人,打算捱到什么时候呢?”他问:“结婚吧。”

“为了生病而结婚?”我问:“我不认为我会天天生病,那么不生病的时候,我要这个丈夫做什么?把他收进衣柜?”

“别嘻皮笑脸的,你想做什么?”他问:“八十岁时仍孑然一人?”

“我还没有八十岁,我眼光浅窄,若干年后的事我不关心。”

“小咪,”他摇摇头,“你的寂寞,与人无尤。”

“我知道,”我笑说:“世人不原谅我,因为我真正做得到挑剔,而他们不能够,于是他们妒忌了。”

老中拍拍胸口,“小咪,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也是呢,”我挤挤眼睛说:“我是一个尴尬的普通人。”

“你理想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老牛问:“说来听听。”

“不外是结婚生子这类事,乏善足陈,你又不信,真正有野心的人多数很随和,他们知道没有群众便干不了大事,而我,我胸无大志,因此根本不怕得罪人!一个女人,只要丈夫爱她便行,旁人如何想是不打紧的”我说:“干事业又不同,你明白吗?”

“你的最终目的是家庭?”

“是。”

“难以入信。”他说:“来,回房休息一下,怕你累。”

我说:“你有事先走,不必陪我。”

“我没有事,或者是,其他的事,在比较之下,微不足道。”他不经意的说。

我有点飘飘然,他重视我,其他的男人也喜欢我,但是他们并不稀罕我的病痛,老牛是不同的,我们的交情毕竟有历史。

男女之间最讲究历史,有时候丈夫外头有了女人,那妻子并不声张,倒不一定是她的情操低级,而是双方有了解,那种关系也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

我推他走,“我要午睡,吃了药,睁不开眼睛。”

他傍晚才走,第二天又来了,开看小小一辆日本车,探头探脑,老土万分的来接女孩子,我既好气又好笑,大喝一声,吓得他整个人跳起来。

“干什么?”我问:“学着来接女孩子?”

“我怕你病后,不够力走路。”

“啊,”我用手模着腰,“我病入膏肓了?”

“小咪,你一张嘴巴,真的是……”

但不知如何,我登上了他的车子。

我们比以前接近很多。

中午与他一起吃饭,周末约了一齐看戏。他不再用梳子随时随地梳头,但我开始讥笑他办事过份卖力,公司生意不好,他竟因之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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