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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 第14页

作者:亦舒

别波微笑说:“我一直不舍得买。”

“我们的眼光还不错吧。”

“好极了。”

慎满笑着对女友说:“姐姐易相处,她常说的三个字是‘好极了’。”

可是胡星德没有回答,只有赔笑,她的面部肌肉有点僵硬,神色略见慌张。

可是李慎满并没有注意到。

一切都落在桂波限内。

是她了,还有谁。

不过桂波当年看到的面孔是扭曲的、苍白的,充满苦楚与绝望,与今日明艳照人的她有天渊之别。

“姐姐,我帮你准备晚餐。”

“不用,我胸有成竹。”

别波为他俩添咖啡,切水果。

稍后,门铃响了,救星届到,果然是陆榕基。

他最活泼,立刻自我介绍,并且将带来的香槟冰镇,桂波松一口气。

他悄悄对女友说:“少了我还真不行。”

别波只得说:“言之有理。”

晚餐三菜一汤,两个男生吃得非常起劲,各添三碗饭,两个女生胄口却欠佳。

小陆说:“带女友出去兜兜风。”

慎满笑:“我也这么想。”

别波说:“别太晚,早些回来。”

他俩出去了,小陆帮桂波收拾。

他开门见山道:“你有心事。”

别彼收致了假笑、静静坐下。─

“可以告诉我吗,我愿分担你的忧虑。”

“榕基,我见过那女子。”

“谁?你指胡星德?”

“正是她。”

“她好像不爱说话。”

“因为她也认出了我。”

小升模不着头脑,“你俩曾是情敌?”

“去你的!”

小陆赔笑。

别波斟了一杯茶,似自言自语,“是三年,不,四年前的事了。”

小隆说:“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是,我还在伦敦查宁十字医院做见习医生。”

别波陷入沉思之中。

她当时在急症室做实习,她一直觉得那处是人间炼狱,染满血污,开头晚晚失眠,半年后渐渐麻木。

一日,救护车驶达,一个病人被十万火急推进来。

医务人员迅速开始工作。

病人是华裔年轻女子,已经奄奄一息。

急救人员说:“她遭受毒打,伤及胎儿流产,情况危殆。”

别波为之发指。

病人流血不止,肋骨折断,脑部受到震荡,真是凶多吉少。

整组人员努力抢救,做了紧急手术,输血,她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躺在隔离病房的她面如金纸,毫无生气。

“叫什么名字?”

“致电报警的邻居说她姓胡,是名学生。”

因是同胞,桂波特别留神。

到了深夜,姓胡的女子情况恶化。

别披怆进急症室,握住病人的手,每她耳畔用诚恳坚定的声音说:“胡小姐,你给我听着,振作一点,父母对你有期望,朋友知道会心痛,为着爱你的人,你必需痊愈。”

病人昏迷中似震动一下。

“为着恨你的人,你更应生活得比从前好。”

别波紧紧握着她双手。

“我是你的医生李桂波,我也是华人,胡小姐,你一定要打胜这场仗,无论如何得苏醒过来。”

别波声音已经哽咽。

病人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三天。

每日挂波都进去同她说话。

同事们劝这名见习医生:“别太上心,否则精神很快崩溃,急症室内太多残酷事故,只能客观待之。”

别波颔首。

可是她由衷同情这名不幸女子。

在医院那么久,竟无人来探望过她。

最后有人来了,却是一位英藉老太太。

“钟斯太太,你是胡女士的邻居。”

“是,她对我很好,时时替我到超级市场买菜,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惜遇人不淑。”

“殴打她的是熟人?”

“是她同居男友,对她很坏,每日吵骂不停,天天问她要钱。”

“他匿藏何处?”

“已畏罪潜逃。”

“警方没有抓到他?”

“听说已逃近东南亚,正缉捕他。”

大家沉默了。

稍后那老太太喃喃说:“可怜的女孩。”

她苏醒了。

体重下降到九十磅左右,皮包骨,需看护扶着走动。

别波却觉得安慰,总算又救回一条人命。

“我叫李桂波,是你的医生。”

“李医生是我救命恩人。”

“真正能救你的,是你自己。”

“你放心,李医生,我等于再世为人,我不会自暴自弃。”

“这才是医生最希望听到的话。”

她长长叹口气,“生命中充满荆棘。”

别波劝她:“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她却感喟,“我愿意忘记,世人却不会忘记我的过去,我的疮疤,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别担心,世上好人多过坏人。”

“我不希企有人原谅我,只希望有人接受我。”

“你根本没做错事,你只是不幸,别理会那些故意挑剔你品格的刻薄人,爱你的人只会更加痛惜你。”

“医生,谢谢你的鼓励,我永志不忘。”

饼几日,她出院了。

“胡小姐,祝你前程似锦。”

她颔首,紧紧握着桂波的手。

回到办公室,同事杯赛医生说:“能够那样爱惜病人,真是难得。”

别波笑笑不语。

“换了是你亲人,你不会那样体谅吧。”

别波抬起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人对于女性的不幸,总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一切都是她自己讨回来的,可是这样?”

“林赛你身为女子,怎么说这种话。”

林赛叹口气,“年前我也有再婚机会,可是男友家千般作梗,百般为难,终于告吹,不过因为我带看一个孩子。”

“那是因为他爱你不够,不关你事。”

“可能是。”林赛低下头。

别波说:“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遭遇歧视他。”

林赛医生笑诅:“这好似一个诺言。”

“正是。”

别波终于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小陆听得睁大双眼。

他问:“之后,你们可有再见面?”

“没有,一年后,我便移居到纽约来就职。”

“对,同时认识了我。”

“没想到,她会成为我弟弟的女友。”

“好像已是未婚妻了。”小陆提醒她。

“是,而且,她假装不认得我。”

“也许,她”时不知如何反应。”

别波叹口气。

“也真是一名奇女子,看上去亮丽动人,充满信心,一点不像个受过伤的人。”

别波颇觉安慰,“我的碓是一名神医。”

“可能,她已把往事埋葬。”

“慎满可知她往事?”

陆榕基忽然严肃起来,“桂波,虽然是你至爱兄弟,我还是照样劝你别管闲事。”

“可是──”

“我知道你为他好,可是你一加插意见,势必造成他反感。”

别波诤下来,男友说得对。

“弟兄姐妹始终要各自组织家庭,各自为政,以配偶子女为重。”

“可是这胡星德心中有芥蒂,一定会叫慎满疏远我。”

“是又怎么样,反正你俩”年也不见一次。”

“可是我总希望一家人融洽相处。”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别波用手托着头,“我有种感觉,我会失去我弟弟。”

就在此际,电话铃响起来。

别波已觉得不妥。

“姐姐?我有话说。”

“回来说呀。”

“姐姐,我考虑过了,住你家不方便,我们决定住酒店。”果然,来了。

一切在意料之中。

慎满已叫人唆摆。

别波十分失望,有人知恩不报,反转来咬一口。

她的语气忽然冷淡,“随便你们,不过,明天给我一个电话,我有话说。”

“一定。”他挂断线。

陆榕基都听见了。

别波说:“看样子,她打算瞒他一辈子。”

小陆看着女友,“你不够客观,那是她的过去,她可以坦白,可以不提,都是她的选择。”

“我怕弟弟吃亏。”

“喂喂喂,慎满早已超过廿一岁,不劳操心。”

本来期望一次最愉快的聚会,没想到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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