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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请你原谅我 第4页

作者:亦舒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邓芝明。

世事往往如此出人意表,是功课名列前茅、温文有礼的女同学邓芝明拿小镜照她。

篆雅忽然微笑。

母亲问:“笑什么?”

篆雅没有回答。

到了伦敦之后,篆雅无论如何同邓芝明联络,都没有答覆回音,她似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暑假回家,向旧同学打听邓芝明。

可是人家会诧异地问:“有那样一个人吗?”

转瞬即忘,芝明其貌不扬,并非一个美少女。

那面小镜子,却留在篆雅的抽屉里,一直到她进大学,追求她的男同学以为她没有梳妆镜用,特别去买了镶银的水晶镜送她。

可是篆雅仍然留恋那方原始的小镜子,她时时用来照自己面孔,小小镜子似已吸进她的精魂,顾影自怜。

王篆雅始终没有亲密男友,她有一宗心事,不为人知。

冬日,坐在图书馆中,昏头昏脑读报告,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篆雅以为是一只昆虫,伸手去拂,可是那东西闪个不停。

篆雅蓦然一惊,才发觉那是一道反光。

她有意外之喜。这是谁,是邓芝明吗?有可能是旧时好友吗?

她向那道白光看去。

只见一个小男生笑嘻嘻放下镜子,向她走来。

篆雅看著他。

走近来,只见他眉目清秀,身段高眺,是个做男孩打扮的少女。

只见大衬衫底下三围分明,身型比篆雅还要好。

她笑笑伸出手。“我叫罗重恩,你是会计科的王篆雅吧。”

“你怎知我名字?”

罗重恩答:“谁不知道你的大名。”

篆雅吓一跳。“我大名有何不妥?”

“你功课上佳,有口皆碑。”

篆雅略微放心,一个人最好不出名,倘若无法不出名,装作不知觉又高明一点。

“你看你天天坐图书馆多寂寥。”

“让我看那面镜子。”

重恩把镜子交出来。

这一面小镜自一只旧粉盒上拆下。

重思笑嘻嘻问:“有无眼花?”

篆雅凝视她半晌。“应当去照他才是。”用尾指轻轻一指。

罗重恩讶异地转过头去,刚看到物理系的英俊小生林中法走进来。

她嗤一声。

篆雅心中一动。

只听得重恩说:“许多人以为女孩子每朝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看自己的七分脸,其实只有男人才那样做,那林中法坐上车,第一件事便是移动后视镜来照自己的尊容。”

篆雅笑得别转头。

林中法却忍不住走过来与她们打招呼。

“好吗?在温习?”

篆雅唯唯诺诺。

“明晚道明银行的继承人在莎翁堂举行舞会,我来接你们可好?”

篆雅答:“我没有请帖。”

“我有,”很慷慨。“请你们两位。”

篆雅转头去看著重恩。

重恩说:“你去的话我才去。”

篆雅颔首。

那林中法一时也不知他的目标究竟是谁,得意非凡。

篆雅却知道,这其实是她与罗重恩第一次约会。

那个晚上,林中法与篆雅共舞时兴奋地问:“你可信一见锺情这回事?”

篆雅答:“以前不信,现在有点疑惑。”

林中法居然以为指的是他,讨好地说:“我喜欢长头发。”

舞会中人多,一时失去重恩的影子。

今晚她俩不约而同穿了式样简单但是非常紧身的黑色短裙。

篆雅对这种裙子的看法是:“一点品味也无,但是一个女子只有在十七至二十一岁身段最巅峰状态之际才能穿它,为什么不呢?”,她自称紧身衣公主。

没想到罗重恩也有同感。

她找不到她,突生一计,自手袋中取出胭脂盒子,打开镜子,把光反射到天花板上去。

一个小圆圈白光不住晃动。

很快篆雅便听到身后有人问:“找我?”

篆雅笑著对重恩说:“出外呼吸新鲜空气如何?”

“你看那天空。”

一天繁星,真像深蓝丝绒上铺著无数钻石。

她俩站在露台上聊天。

“电机工程系女生多吗?”

“十三个男生七个女生。”

“比例很好,会计部一半一半。”

“怎么会想到钻研账目?”

“人人读管理科不是办法,将来管谁呢?”

“读法律也不错。”

“如果毕了业而不用,白糟蹋一个学位,你看多少有家底的女生在剑桥读完法科之后,不外是开一间公关公司打发时间。”

“你将来打算工作吗?”

篆雅肯定地答:“一定会做到五十五岁退休。”

重恩笑。我“俩志同道合。”

“看得出你家境上佳,毋须如此辛苦。”

重恩轻轻说:“我性格放肆,不是长辈喜欢的小孩,为了真正自由,唯有经济独立。”

篆雅深意地问:“他们接受你吗?”

重思答:“这倒不是我担心的问题,做得再好,也有人在一旁指手划脚。”

篆雅十分钦佩。“你好像完全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重恩笑笑。“是,那是因为我资质明敏。”

一点也不过分,她的确绝顶聪明,篆雅去打听过,工程系的讲师说:“如果个个学生似罗重恩,我们要提早退休。”

正谈得投契,林中法在她们身后出现,他一个人捧著三杯香槟。“你俩在这里,噫,也不怕冷,女孩子有时真不可思议。”

篆雅接过香槟,向重恩举杯。

林中法不知道不干他事,他把酒一饮而尽。

那一天之后,篆雅与重恩时时见面。

一日,林中法到宿舍找她。

篆雅长发披肩,穿一件羊毛衫,配牛仔裤,无限悠闲美态,摄得林中法这样佻达的小子都静了一阵子。

他探过头去低声问:“你同罗重恩来往甚密?”

篆雅露一露雪白的贝齿。“我们是好友。”

林中法面色慎重。“篆雅,不知你可有听说——”

篆雅看到他眼里去。“我什么都知道。”

“你要顾存名誉。”

“我十分明白。”篆雅仍然维持著笑脸。

林中法见滴水泼不进去,到底是读书人,懂得适可而止,无奈而怅惘。

“篆雅,我真心喜欢你。”声音居然有点哽咽。

篆雅拍拍他肩膀。“你一定会找到更合意的人。”

“像你那样有阿拉巴斯特美玉般皮肤是不可能的了。”

这时自窗外透进来一道白光,转个不停。

篆雅站起来。“对不起,有人找我。”

“谁?”

篆雅不去理他,收拾好书本出去。

若干日子后,谣言传到父母耳中。

案亲来找她,十分冷淡地说:“我已替你办妥转校手续。”

篆雅彷佛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说:“我不转校。”

母亲叹口气。“我知道孩子不可能永远听话,我也明白孩子有自己的意向,父母不应歧视反而应当支持孩子的意愿,可是这一次不是选什么科目这种小事。”

篆雅耸然动容,可是仍然僵持。

“篆雅,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我求你与罗重恩绝交。”

篆雅不出声。

她父亲说:“我们陪你转往美国麻省读书,我已替你办妥手续,马上可以走。”

“我不去。”

“哪由得你不去。”

母亲流下泪来。“篆雅,我们是为著你好。”

“那么,由得我寻找自己的生活方式。”

“篆雅,我带你去看医生。”

篆雅心平气和地说:“妈妈,这不是病态,也不是心理上偏差,事实上心理科医生已不接受我这样的病人,因为研究证明一切发自先天而不是后天因素形成。”

“篆雅——”

“同她多说无益,她已受到邪魔诅咒,立刻把她带走也是了。篆雅,给你一小时收拾行李。”

王先生夫妇离去。

篆雅接到一个电话,是教务处打来。“王同学,你父母前来替你办退学手续,你可知此事?”

“我知道。”十分镇定。

“王同学,祝你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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